洛玄一手在鼻尖扇了扇，那股令他难受的味道还萦绕周围，“那家熬的豆乳像坏了，有股烂人味，不好闻。”

洛轩宸“嗯”了一声没有再回答，不知为何他总是抬手挡着眼睛，刻意避开小二投过来的视线，后来干脆别过头。

“不看我是说不出话吗。”良久，洛轩宸终于忍不住，声音冷厉颇有些不耐烦，却还是没抬头。

小二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不好意思地拍着自己脑袋向他躬身，“对不住这位客官，小的只是见客官有些熟悉，就多看了两眼，没想到冒犯了客官。”

“多看了两眼？”洛轩宸冷笑着问道，随即放下手瞥向他，唇角含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宛若冰凌，尖利刺骨。“这么好奇，那你还要不要再看看？”

“你。”洛玄一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往后靠了些，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就见小二跌跌撞撞地跑开。

只见洛轩宸先前被刺伤的左眼泛起微弱金光，顷刻间威压席卷心头，洛玄一眉间震颤，心脏仿佛被全力捏紧。

但他很快移开视线，并没有继续盯着看，而是注意到小二的行为极其古怪。他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原由，竟然是四肢着地向前跑，随即一头撞在柜台上昏了过去。

周围的客官向这里看了过来，笑容僵硬在脸上，根本不再是活人。柜台那头掌柜的从小二碰一头之后也摇摇晃晃坐回椅子上，头砰地砸在柜台上。

“这里有古怪，还有你的眼睛。”洛玄一看着面前斟满茶水的被子变作散发恶臭的黑水，几乎触电般扬手打飞，也好奇洛轩宸那只眼为什么变成这样，小二一见到就怕了。

洛轩宸垂下眼眸缓缓摇头，“阴禾说过，原初雉阳的残魂在我身上，而且……她快要醒了。”

外面入店时还晴好的天空忽然陷入昏暗，灰蒙蒙的天色愈发沉重，似乎是要下雨，顷刻间黑云压抑着地上的生灵慢慢近了。冷风裹挟着落叶冲进窗门，撩起发丝在客栈中盘旋。

周边摊贩着急忙慌地收摊离开，铺子也拉下窗板紧紧关牢门。洛玄一眯起眼，尘沙刮在脸上有些刺痛。

“浮梁。”洛轩宸伸手挡住风沙，在谁都没反应的时候道一声。藏有浮梁的地方震动得厉害，浮梁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颤动得尤为剧烈，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洛轩宸将手压在浮梁上，取出来按在桌面，杯中水微微漾出。他难得有了些真情实意的温和，看着浮梁轻声问洛玄一，“等雉阳彻底醒来，我是不是也不再是我。”

洛玄一鲜少听出对方话里的感情，这次竟然在其中他感受到了极为浓烈的恐惧，机械般的一个人竟也害怕失去自我。

“我想是不会的，你永远是你，谁也改变不了。”他回答。

洛轩宸敛眉浅笑，将手移开。眼见着浮梁裂痕渐渐消散，却再不见桃暮钻出来，只能感受到她一部分沉寂着，或许又是休眠。他盯着浮梁盘面仔细解读，全然不顾外面逐渐由黑转变到青灰可怖的天色。

“浮梁说：淮城现在有两种妖鬼。”洛轩宸抬头，左眼的那抹金色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他也敢撇过脸直视洛玄一。

“两种？”洛玄一有些不理解，若那小二是妖鬼，周围是妖鬼，那何止是两种？

他话音刚落，只听到二楼紧闭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巨响。楼下的小二登时发出叫声回应。

小二的骨头咔咔作响，脑袋缓缓扭过来，躺在地上四肢反着支撑起身躯，以一种可怖且诡异的方式倒着摆动肢体，如同蜘蛛般拖着面色煞白的掌柜跑上二楼。

房门砰地关上，随即嘶吼声传来。

洛玄一神色一凛站起身，腰间灼尘剑柄处散发赤红光辉，瞬时便出鞘，它仿佛感受到危机，顶端镶嵌的玉珠涤尽封存的尘壤，玉珠露面的刹那，灼尘便同冰遇沸水化开来，赤焰腾飞宛若龙骧，流动着凝作一杆长枪牢牢握在掌中。

“解云便不必出山了，我保你。”洛轩宸不能垫后，也不适合打头，他就站在旁边，这样即便是背后偷袭他也能反应过来。

洛轩宸点头，浮梁平放在手中就慢慢往二楼走去，楼梯每踏上一层便嘎吱嘎吱响，挠得头皮发麻，而楼上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脚步声。

“且慢。”浮梁指针倏地指向左侧虚掩的门。

门里面似乎还有人，双手抓在老化的木门上刺耳可怖。房间内侧看不清究竟有什么，只能大致看得出些轮廓。

洛玄一会意放轻脚步探索着往前，随即绕到门边，抬手碰在门中间。

隔壁再度传来声尖叫，洛玄一刹那将手收回，往后靠些贴在墙面。房间里有人爬来爬去，指甲尤其尖利，擦过地面仿佛擦过心口。

浮梁迟迟不肯移动，咬死了那扇门，洛轩宸带着些试探的意味颔首提醒。

洛玄一深呼吸，再次把手搭在两扇门中间，随即猛然向内推开。

狂风灌入吹倒了烛台，吊在中间的人被风吹得摇摇晃晃。他捆着麻绳双脚朝天，整个人略微浮肿，双目突出，面色呈现骇人青紫色。

尸身缓缓转过来，面朝二人，洛玄一往后退出一步，握紧手中灼尘，却没想到尸身眼珠转动，见到两人竟然高声尖啸起来，声音凄厉仿佛见到比自己还可怖的东西。

“有病吧。”洛玄一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甩手拉上门发出声巨响。

“怎么了。”洛轩宸见他明明看见妖鬼却没有动手，也不像是夜巡神使会做出来的动作。

洛玄一不屑地甩甩手，讪笑道：“现在的吊死鬼没点新意，就这样还想吓人。”

“可它叫的时候你后退了。”

“……”洛玄一干脆保持沉默不回答，许久才重新开口避开这个问题，“你先躲开保护好自己，我来都来了总得干点事。”

他说着，手中青面獠牙，较妖鬼也不相上下的面具无声无息地掏了出来。面具覆上脸颊的刹那，声音闷在其中也变得低沉。

夜巡神使的规矩便是要行使权力，必须戴上面具，否则不可随意动手，前些时候同迎安在祈神台那一茬就收到了警告，他没想到都这样了还要遵守规矩。

微风撩起发丝，洛玄一抬脚踹开门，提枪就冲进房间内，一切迅捷如同雷霆。屋内骚乱了一阵，那妖鬼连挣扎都来不及，几乎是站好了挨打。

忽开忽关的门缝中，只能见到灼尘残影，随即那只妖鬼拖着身子死命往外爬，却叫洛玄一抓住脚再次拖进房间里。

这一阵乱子后妖鬼彻底没了动静，浮梁指针转而指向右侧。洛玄一提着枪从里面慢慢走出来，这副面具配上身后妖鬼飞溅的血滴，如同地狱爬上来修罗鬼，活生生比妖鬼本身还要可怕的样子。

他没有说话，洛轩宸抬手指向另一扇门。里面瞬时安静得像没人来过，妖鬼也贴在墙边听外头的声音。

只是它们没想到洛玄一竟然直接踹门，两只妖鬼顿时倒飞出去，嘴里还未嚼烂的骨头也掉了出来。

小鬼“嘶”地一声警告，扭身扑向窗户噗一下捅破了纸，两只妖鬼速度极快，几乎刹那间就跑了出去。

洛玄一追出去踩在窗框边，这里是二楼，小鬼也跑不见了，他向上掀起面具，有些不甘心。

“让它们跑了！”

“不急，事儿没完。”洛轩宸也靠在一边探头，那两个小鬼他看清了，在自己第一次探寻青音楼时曾见到一个奇怪的异士，瞳孔中只有惨白并无眼黑，带着笑，遁术了得。这一切都对得上自己的所见。

没多久，洛轩宸微弱的笑意蓦地凝固在了脸上，手中浮梁毫无预兆地打开了星盘，其中浮现的是整个淮城投影。

密集的圆点代替了百姓，却逐渐变成赤红色。

一个、两个、三个……直到星盘尽数被红点覆盖，而在大片赤红中，两点未变的颜色尤为惹眼。

整个淮城，除了这两个人全部都成了妖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