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候瞪大眼睛,双臂死死捆在扶手上,椅子有些年月没收拾,整个人稍微有点动作就嘎吱作响仿佛下一秒便会散架。
屋里灯光极昏暗,只有一盏半残的烛台照亮。苏嗣贞一开始就出去了,剩下两人站在他面前,淡青袍子在风里翻飞衬得洛轩宸宛如人死后魂魄归来。
他们的面容冷冽在烛火中渐渐融开来,仿佛与周遭的昏暗融为一体成了隐藏在黑暗里伺机而动的怪物。
火在眼里失去了温度。
洛玄一耳语一阵旋即闭上眼整个人侧身往旁边靠,敷衍道一句:“你来问吧。”随后转了身拎着大物件往后走,也没打算理他。
郡候挺直身子眼睁睁看洛轩宸缓缓踱步走到自己身后居高临下地审视。
他眼神阴鸷,眸光忽明忽暗让人不敢直视,仿佛看一眼就能被那不见底的深潭吞进去最后碾碎。仅仅只是瞥了眼也看得人陡然一阵寒意生出来。
郡候恍惚中发觉,这两人不像真的活人。
洛轩宸低低地笑两声倾身上前,双手搭在肩头靠近郡候耳畔柔声细语道:“大人莫急,我们不过是问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您好好说,别怕。”
他嘴上说着别怕,声音却阴寒彻骨没有一丝生气,宛如鬼魅般在耳边纠缠撕咬。
郡候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的冰冷顿时压灭了原先嚣张的气焰,却还是强撑着道:“你,你们做什么,我是这一郡之长,若是识趣就快快松绑!”
洛轩宸许久没有说话,像是愣住了。随后将紧蹙的眉头舒展开,粲然一笑,指尖轻叩椅背,咬字几乎是一字一顿,“哦~郡候是觉得我应该害怕吗。”
他直起身子不紧不慢地提醒郡候:“我们既然敢将您带到这里来,就不怕什么后果。”
郡候屏住呼吸,洛轩宸一步一息都像是利刃出鞘狠狠地挖开血肉将寸寸白骨裸露,在剧痛席卷全身的时候又伸手掐住脖颈,窒息感和绝望一同把活人撕成碎片。
真是靠一副外表认错了人,从未想到阳光下仿若神祇的人落在阴影里就成了厉鬼。
洛轩宸停下脚步睨着对方,这副样子凶得吓人,不论如何也算是有些效果。先前洛玄一和他说:“你去吓吓他,我先办点事,对这种人不必温柔,可得狠一点才好。”
“这样……应该够了吧。”他心中默默念叨,虽然有些无法理解但还是照做,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默契。他无法断定究竟什么样是洛玄一口中的狠一点,只能依着自己所理解的来。
绕两圈他觉着足够了便停在对方面前,玩弄着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短刀,寒光闪烁。
他就这样站在面前,姿态如同讯问罪人一般,“郡候大人我且问你,淮城近来可有姑娘失踪。”
洛轩宸神色不变,唯独说出来的话不像是疑问而是确认。
“没有。”郡候回答异常干脆。
“没有啊,身为郡候就应该体察民情了解百姓生活,那位疯疯癫癫的老婆婆您怎么说?”他抬脚踩在郡候双腿之间,靠近了些许,强而不可抗拒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郡候额头间渗出冷汗,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唇,“那老婆婆因为女儿想不开跳江了才害了疯病,柳七娘你们知道吧,我和她也是出了钱去给那老婆婆治病,可是,治不好啊,怎么能怪我呢你说!”
“你说的和那柳七娘倒如出一辙,可惜有些事情啊,死多少次都想不通。比如那姑娘的娘咬定了客栈,手指的地方却是客栈后院。倒是也有人说那姑娘被选去祭祀,至于祭祀这种大事您应该知道吧?”
郡候似乎恢复了些理智,声音不再发抖,反倒像有了底气。“那是自然,祭祀仪式从来不可以马虎,选去的姑娘名字个个都有详细记录,不会有误。”
“哦?”洛轩宸垂眸,神色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对方和刀尖来回游走,“那记录的卷宗和旧案卷宗呢,还有那些姑娘去了哪里?事成之后不归家,会去哪里呢?”
郡候一时语塞,暗自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记录的卷宗……卷宗自然是存放府衙内专门保存的地方,也不在我官邸,如何拿得出来?”
他着急忙慌地解释卷宗,试图将那些姑娘的事搪塞过去,眼睛不自觉地总往右侧窗棂那头瞥。
这番动作全叫洛轩宸看在眼里,很像在神界时询问任务进程时那些神使编各种理由解释的样子,最后还靠自己加班加点协助。一旦联想到这个,一股无名之火便窜上来,自己的耐心似乎也快要被他遮遮掩掩的态度耗尽。
好烦,好想一刀了结他。
洛轩宸不合时宜地想着,而郡候也明显看到了,他分明什么都没说,脸上表情也没有只是长久地沉默、思考,可双眼里面的杀意慢慢堆积起来,似乎下一刻自己就会身首异处。
未多时,尽头洛玄一拖了把椅子走来,椅子上人影摇晃却因为包裹绫布什么也看不清。他将椅子一扔,人形晃了晃耷拉下脑袋。
苏嗣贞配合他绑好尸身后说自己有了些许头绪要再去找答案验证,所以撇下两人就跑。
洛玄一探着头看向对方,见没有应答他伸手轻摇,随即“噗嗤”笑出声,“怎么?你这是生气了?我看他也没说什么嘛。”
“没。”洛轩宸依然垂眸不肯抬头,可手背青筋凸起,握刀的手骨节泛白很难让人信服。
那头郡候歪头看向窗外,袖中迎安塞的那根羽毛还在,他将身一抖羽毛便飘落下来被踩在脚下不断碾压。他尽量放轻动作不被两人觉察。
仅仅几秒,羽毛猛地燃烧起来吓得他浑身哆嗦。灼热的火焰刺激着脚底却未曾点燃其他东西。脚下疼得厉害,郡候不敢吭声,神色扭曲地隐忍下来。
府邸里迎安右眼皮直跳,蓦地站起身,手中茶杯惊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难怪那么久没见出来,原来是有老鼠偷东西。”
她暗自思量,转头喊道:“来人!”
“在。”房檐上黑衣人将身一撑跳下来半跪在她面前拱手行礼。
迎安自随身荷包中翻出一包裹得严实的药包交到黑衣人手里,吩咐道:“你去将这包药倒进江里,说一声:该醒了!快去,别耽误了时辰。”
黑衣人应一声转头就跑,她站在原地,那片羽毛的灰烬落一路,指明了方向。
郡候收回目光,只要等过半个时辰,迎安便能带着府衙捕快找到这里。即便有时对她的行为也有些怀疑,但眼下他也只能将希望摆在迎安身上。
洛玄一起身揭开绫布,底下女子容貌略微浮肿,但保存依旧完好,那双空洞的双眼死死盯着郡候。“我没什么心思问东问西,直接点,这姑娘你认识吧?”
姑娘身上祭服即便在流水中褪了色也依然鲜亮明丽,映衬青灰色面容着实有些割裂。
这件衣裳。
郡候闭上眼看到的就是穿着那姑娘拼命挣扎着要逃走却被狠狠按回来,他心中烦透了摆摆手,在姑娘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里,侍从折断了她的双膝。
“不认识。”他睁开眼正对上洛玄一审视的目光。
“哦?”身后洛轩宸微微挑眉,似是开玩笑地说,“大人,欺瞒之过是要烂舌头的,您可要谨慎些啊。”
郡候飞快地撇了他一眼,依然咬定:“没见过这姑娘,二位拿这没名头的死尸也不怕闹笑话?”
“自然是怕的。”洛玄一莞尔,“可毕竟人命关天,那老婆婆爱女心切寻不得的确令人痛心。所以我倒想问问郡候,近来究竟有没有一位脖颈后带红痣的姑娘失踪的案子?”
郡候来不及搭话,便听到洛轩宸毫不留情地继续补充:“有,是您身为郡候知情不报期满百姓;若没有,是您身为郡候不顾百姓安危疏忽职。”
“二位这是咬定我知情?若我清白你们这便是栽赃陷害,加之谋害罪怕是难免一刀啊。”郡候这副姿态仿佛绑在椅子上的是他们而不是自己,着实令人火大。
洛玄一也不恼,身子倾过来些许,柔声细语道:“那也要看在谁的手上啊大人,报信报得很快呢,还真以为你拖时间我们看不出来?您不信任我们两个,也大可以请另一位来。即便是不相信,我想您也应该听过‘三人成虎’吧?”
他敛了笑意直起身摊开手,“若不说实话猜猜是救兵来的快还是我们的刀快?”
说罢,洛玄一接过洛轩宸手中短刀,紧握刀尖刺入郡候掌心,他眼疾手快捂住郡候的嘴没让他喊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