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反应,自外头飞来支金乌状箭矢划破水面携来阵阵烟雾,散发光芒将阴暗水底照亮些许。
趁着光亮水里东西也看得清楚,那抓着洛玄一脚踝不放的,乃是一具女尸!
江水底下之所以浑浊,是周围大大小小布满几十个铁笼,里头关着的尽是那些衣着华丽上过神台祭祀的姑娘们,细细数下来竟然有七十九位。
她们踡踞身躯,在小小一个笼子中伸不直四肢,扭曲着神色痛苦。有些早已经成为白骨,或剩一半或尚且完整,她们困在笼中还保持抓栏杆的姿势,似乎生前还在做无用挣扎。
而那只伸出的手早已化成白骨缠绕水草,或许是不甘心死去,紧紧抓住他的脚不放。
笼子里尸身烂得只剩破碎衣裳包裹白骨,黑色腐肉漂浮周围被鱼虾吞下,一双漆黑的眼眶直勾勾盯着自己,倏然钻出两只游鱼。
洛玄一看得心里发毛,使劲蹬脚甩掉束缚,可那只手喀吧一声脱离手腕依然抓着自己。
他往后退些许,又撞在一个铁笼上,里面尸身晃了晃没有轻飘飘倒下来。
这姑娘看起来不过二八之年,面容姣好,隐约侧面看得出耳后一颗红痣。他猛地想起来先前隐约听过客栈外那疯疯癫癫的老妇人描述自己失踪的女儿。
那女孩身体依然完整,也没有浮肿,似乎是刚离世没多久,笼门微微损毁在水中轻轻晃荡。
“可怜那老妈妈孤身寻女,如今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洛玄一心里直惋惜,说不出来的难受。
苏嗣贞看清周围才知喝下肚的是什么样的水顿时胃里翻江倒海,强忍着恶心伸手掐洛轩宸人中想把人唤醒。
一连许多下都没有作用,她靠近了些,连身上的灵气都感受不到。
苏嗣贞咬破手指,血在水中央散开成雾状,她顾不得许多,将指尖硬塞进洛轩宸口中试图渡过些许灵力。
这身上散去灵气的人,说难听些就命不久矣了。
可外头动静还没有结束,她一手揽着洛轩宸向上游些许轻轻拍了拍洛玄一肩头。
洛玄一本来还在观察尸身,低头看他这样子心里大惊,只见面色苍白意识迷糊。避水咒加身应当能维持基本体温和呼吸,可他现在呼吸微弱体温几乎散尽。
现在出水不亚于送死,他们都听得到岸上的惨叫和箭矢刺穿血肉的声响。
他示意苏嗣贞帮忙将笼子里那具完整尸身带出来,如今最好能找个地方使些法术把心神固定住不让它散去。
方才箭矢略过的地方似乎有着砖瓦平台,仿佛是什么遗迹,他看向背着女尸的苏嗣贞歪头示意。
苏嗣贞也点头,率先向那里游去。
那处遗迹尚且完整,看得出是座城池,在江水底下不知静静沉睡多少年岁,它似乎在沉没前就遭受了风暴,断井颓垣,难以想象先前经历什么。
脚下石碑倾倒缠满水草,字迹早已消磨殆尽,却也是难得一处绝佳平台,正好放下人。他将洛轩宸放在台上取了钩锁系在腕上绑一个千斤结防止对方眨眼消失不见。
洛轩宸原本还能有些许反应,此刻彻底没了动作,怀中浮梁露出半个头,不知何时蔓延了裂痕,光泽黯淡失去灵气。
苏嗣贞识趣地转过身抚摸侧面碑文,上面坑坑洼洼,大概看得出来写:始祭川者谓河妾,通神冥,受祭品。
“河妾:此葬良女八十一,祭水神……”缓缓张嘴发觉自己能说话,她心中错愕抬眸看向对方。
“八十。”她看着洛轩宸鬼使神差般道出两个字,随后慢悠悠抬起手就要指向洛玄一,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地开了口。
“八十一……”
然而那头人除了洛轩宸人事不省躺在石碑上,另一个早不见踪影。
洛玄一眼皮直跳,苏嗣贞仿佛一语成谶,没来由地被人死死攥紧了心脏疼得厉害。他弯腰蜷缩身躯希望缓解些,避水咒竟瞬时破裂,连同苏嗣贞身上的一并消失不见。
似乎还不止心脏疼,冰冷湖水灌入口鼻将他拉入无尽寒冷的深渊,不断撕扯意识。
头痛,快要将整个身体撕裂的疼痛覆盖全身占据大脑。他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到底发生什么,四肢不断叫嚣着疼痛,只能紧紧抓住石碑用着残存意识分出灵力保持自己不会被淹死在水里。
“阴禾……坑人啊……”他咬牙挤出几个字眼,阴禾早说过这头痛随时会来,哪知道是这样危急时刻出现。
“这是要你们两个死在这里做最后两个祭品啊!”苏嗣贞大惊失色心中不断念叨,如今再不离开湖底不仅这两人的命保不住,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她双脚划动没两下却忽地被人死死抓住,那人手冰凉劲道极大,直把自己往下拖。
苏嗣贞猛然低头,石块罅隙中不知何时钻出一个女妖,嫁衣残破十指蜷曲刺穿自己衣摆,她衣衫之下隐约露出白骨,整个胸腔什么都没留下,流水随意穿梭。
“河妾!”苏嗣贞心中顿时发觉不妙,而河妾身体逐渐脱离石缝,双手顺着脚踝慢慢爬上将她往下拉。
那张血盆大口布满锐利尖牙,笑起来咧至耳侧,正靠近自己血肉要咬下来。
苏嗣贞张嘴湖水便灌入口中,她虽然是妖耐力要比常人好许多也无法持久待在水下,何况还有三个人。
她心里大吼:“离我远点!”随即一脚猛然蹬在河妾面门上,趁对方松手下沉挥动双臂向上游去。
在身后,一座屋舍尚且保存完好,上面竖插一支金乌箭矢,正是方才从水面落下来照亮周围的箭矢。那箭矢周围游鱼不敢靠近,隐约感受到些许暖意驱散寒冷。
河妾在水中根本杀不死,眼见食物逃走她脚抵墙面几乎瞬间再次来到苏嗣贞面前,伸手死死掐住对方脖颈。
“呃……”苏嗣贞脸庞涨得通红,意识渐渐因为缺氧而陷入混沌,河妾似乎有说不出的力量,悬在水中不会上浮下落,反倒是自己在缓慢下降。
可自己离那箭矢越来越近,不能折在最后一步,她或许是临死前有了挣扎力气,一下一下蹬在河妾胸口,踹断了数根肋骨,看着白花花骨头沉入水下更深处,河妾愈发急躁,压住她脖颈就要咬下去。
“该死的东西,你当我不会咬人!”苏嗣贞怒不可遏显出原型,身后倏然窜出洁白狐尾死死缠住河妾腰身,她利爪刺入河妾肉中,低头狠命咬在肩胛处,硬生生撕下一块血肉。
河妾疼狠了松开手,她吐出嘴里烂血拼尽全力将手握在箭矢中间,箭中灵力流转不分敌我,烧得苏嗣贞浑身颤抖拿不稳箭。
她咬牙忍受灼烧,终于在河妾粗暴分开狐尾快被扯断的疼痛中拔出箭矢,随即化去尾巴,自那瞬间消失的一片雪白中闪过赤红光芒,箭矢锋利刹那刺穿河妾额头。
河妾发出刺耳尖啸神色狰狞地捂住血孔,本来面容完整此刻竟如同纸张焚烧殆尽,剩下一副骇人容颜,再次缩回罅隙中,在那后脑勺,赫然露出骨头碎片,深深扎根在血肉中。
这副容颜虽然可怖,可苏嗣贞记得清楚,她忍住心底酸涩和震撼,意识也恢复些许,转身拎着箭矢挥臂朝石碑游去。
那头洛玄一尚且还有些许意识,见两人缠斗忍着钻心痛楚卸下骨片附灵力飞出打在河妾后脑处。见苏嗣贞脱困向这里游来他微微松手,连同说话的力气也被剥夺,双眼半阖整个人昏昏沉沉。
“别死啊,我能救,能救!”苏嗣贞心中急切念叨,颤抖着双手拉开钩锁握紧箭矢锋刃用力砸在锁上,箭矢上灵力强悍竟瞬间将锁链断作两截。
苏嗣贞随即扔下箭矢将吊在一旁的女尸背在背后,沉住气一手搂一人缓缓向水面游去。
凌乱的水草因为他们方才这场动乱而逐渐松开,被遮蔽的石碑底下飘飘荡荡露出两个大字:淮城。
岸边早已恢复平静,只有猎猎风声和火焰灼烧噼里啪啦的声音。
苏嗣贞憋了许久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她将三人平放地面随后自己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喘粗气,整个身体绵软无力,终于感觉到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