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静院不久,日渐黄昏。婢子们一番清扫,谢芝葳困顿难消刚躺下闭目,外面又来了人。
扰声朗宣下她怒拍床榻,气呼呼起身看是谁。
一身的宫廷制服的内侍立在院前,她瞬间熄火,神情敛如潭水,平白无辜。
尖细嗓音在庭前皮笑肉不笑,“这位便是谢小姐了吧?”
谢芝葳心底讶然面上还要装做有礼有度,恭和问道:“请问您是?”
她惊讶的是来者一看就知道她是谁,目的性很强,可又打着转故弄玄虚不知何为。
“咱家是游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内监,谢小姐叫我一声张内侍就好了。”
谢芝葳闻言点了点头,恭敬的唤了一声。
“二位小姐,贵妃娘娘有请,还请随老奴移步。”
游贵妃?
谢芝葳闻言一怔,邻屋闻声走出来的谢景倾神色也是如此,隔着空中表情严峻。
说起游贵妃,她同阳陵侯并非一母同胞,当初游氏家族衰败,犯下罪名被满族流放,活下来的后辈也只剩这对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即便并不相亲可如今利益权力交杂其中,两人便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弟。
太子是先皇后之子,先皇后去世的早,如今武帝后宫,执掌大权的有两位,一位是名门望族世家出身的姜皇贵妃,据说还是先皇后至交;另一位为阳陵侯游氏庶姐游贵妃,两人可谓平分秋色一揽圣宠。
先皇后去世后,太子由姜皇贵妃抚养,皇贵妃也是子嗣稀薄,膝下无子无女,教养太子也是圣上的意思,游贵妃位份低了一阶,却是有所出的三子康王殿下和一位公主。
谢芝葳理着这一众干系,被贵妃内侍领走途中,鼓起勇气上前问:“敢问张内侍,贵妃娘娘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内侍拖着音调与她打太极,应付道:“娘娘的心思哪是我们这些奴才可以随意揣摩的。”
游贵妃要见她尚且可以理解,毕竟她身世和游家牵涉过多,其中关系太过复杂,搞不好还有白日看见的游月微母女从中搅和,可游贵妃还要见谢景倾,这又是为什么?
重回此地,谢芝葳才知晓,她让出来的寮房正是腾给了这些人。
内侍进去通报,她还在疯狂思考该怎么应对,这些人在原文中,可都不是什么正派角色。
“长姐见过游贵妃吗?”谢景倾见她明显的紧张,发声问。
谢芝葳拉过她,低声道:“这些都不是好相与的人,若是为难我们装哑巴不吭声就好,事发突然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见她如此严肃谢景倾不由发愣,继而郑重点头。
敛声屏气等候中,一墙之隔有两道私声窃语,说是低语,却是教人听得真切。
听这声音,谢芝葳顿时猜到这对话的是谁。
……游月微和她母亲。
她母亲陈氏在墙后道:“娘亲是想要你傍上太子的,虽说你爹爹和贵妃都意欲将你许配给康王表哥,但太子终究不一样,若是有朝一日入主东宫,将来,那便是一国之母,而做康王妃这其中利害你该懂的。”
“圣上不是赐了谢芝葳与晋王的婚吗?我将来可不要和她平起平坐。”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眼皮都随之一抬,杏眸微睁。
陈氏又说:“那倒不会,晋王还不至于和你表哥相较而论,他母妃不受宠,母族又被陛下削权冷落,怎么能和康王殿下相比呢。”
游月微会心一笑。
谢芝葳静默听着心里无语至极,一旁的谢景倾也都尽数闻听耳底,她紧皱着眉,似是不满。
不久人声渐远,似是先她们一步被贵妃召见。不久内侍又出来宣她们二人。
她与谢景倾跟着来人进去,踏入门槛浓重馥郁的熏香扑面而来,敞亮奢靡的布置,点饰也适到好处,香气扑鼻却是过浓,谢芝葳下意识看了眼轩榥雕窗,强压了下胃里的翻江倒海。
她用旧年学到的礼仪参拜了一番,还算稳重的领着谢景倾,“游贵妃万安。”
抬眼瞥了眼落座上方的游贵妃,她穿着华丽,面容国色,满头金银珠钗艳丽的坐在那儿,不怒自威。
下方依次落座之人,赫然是游氏母女。
座上之人漫不经心,在寂静中忽然开口,话声凉凉:“按理说,你当唤本宫一声姑姑的,你也算是我的亲侄女,不想你我初见竟是如此疏离。”
她话意亲切,行为却不友好,柔润腔调也没有让她们起来的意思,谢芝葳本来走了许多路就脚疼,现下身子不稳,勉力支撑半蹲自是。
“贵妃娘娘玉叶金柯贵不可言,芝葳不敢造次。”
闻言一声哂笑,对于她的官方回答挑不出刺,冷声许她起身,转头又道:“既是拜见过我,便也拜见拜见你母亲吧。”
游贵妃话意不明,却用尖细下颚点了点下座的陈氏,意思再明显不过。
犹如当头棒喝,谢芝葳未曾想过这位游贵妃面子上都不欲与她拉扯,开头就单刀直入挑拨是非。
陈氏在座位上挂着笑,美人面上风霜不染巧笑倩兮,笑得她心潮起伏。
半晌沉默犹如世纪消磨,谢芝葳咬牙转回身,“贵妃娘娘说笑,我母亲逝世的早,如今来寺中祈福便是因亡母忌日,此番是来拜祭并非拜见。”
“看来谢小姐是不愿认我这个母亲。”
陈氏甫一开口谢芝葳就在浓郁熏香中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茶味。
她未做理会陈氏笑意收整,游月微却不依不饶,扮起正义之士。“自古以来以尊孝悌忠信定为人礼义廉耻,我母亲是父亲在与你生母合离后明媒正娶的正妻,你身上淌着我父亲的骨血,认一声后母是礼义孝悌情理之中。”
竟拿这些空话来压她。
谢芝葳正想着该怎么回,身后一道清脆声音抢先开口:“游千金此言差矣,若是父母合离,后母都要归入孝悌礼义,那我父亲碑位前,游千金是否也要行跪拜大礼拜祭后父呢?”
吟吟笑意的人嫣然如画,却是嘴角蓦地僵住,生硬不已。
众人反应得慢,哪怕是座上的游贵妃也是冷然一愣,回神之后赫然一声:“放肆!”
声嘶威严,谢芝葳往谢景倾面前移了半步,一副为她挡怒火的作态。
她实在未想到谢景倾能说出这样惊言回怼她们,饶是她品味话意后,也身躯一震为之心惊。
游月微猛地站起身,“你好大的胆子,不过是一个不明来历的野种,也敢夸口让我拜祭你父亲,你父亲何许人也配让我祭拜。”
两边狂风暴雨席卷汹涌江面,谢芝葳身处中间,像是开阔汪海中一艘随风雨飘摇的小船,她风雨雷霆里满面泪流的收帆,雷鸣雨狂,小船随其逐波飘零孤苦。
谢景倾不为之所骇,“这不是游千金对我长姐字字句句所说的礼义孝悌吗,难道自古以来这些廉耻道义只适用天家,那算什么自古?”
谢芝葳挡在她身前,拉住她袖口。
内心狂吼:姐!你是我的姐!快住嘴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