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木久川知道,他最终,也死在了无人知晓的荒郊野外。
每次梦境到这里就中断了,可今天却继续下去。
周身温度忽冷忽热,那仿佛是一条很长很长、没有尽头的路。
耳边始终有哗哗的水流声。
曜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听起来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木久川感觉自己身处的环境有些湿腻腻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它在这环境中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不知过了多久,周身温度骤降,眼前摇晃的景象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片冰天雪地。
远处一道金光灿灿的桥横跨于蜿蜒的河面之上。
周遭泛着迫人的寒气。
木久川感受到男孩开始发抖。
不停地发抖。
影子般的亡魂不停从他身边掠过,不曾停歇。
曜随它们一起,来到断金桥边。
直到要过桥了,木久川一直受阻的视线才终于明朗。
映入眼帘的是男孩那张被冻得通红的稚嫩的面庞。
他小小的脸蛋和额头上画着一些不明所以的符号。
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树种,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
“我要走了。”他说,“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可惜我无法带你离开。”
他抬头朝四周望了望,然后对树种说:“我就把你留在这里吧,我想,我不会忘了你的。”
他说着横穿小路,在一颗大石头后面蹲下,用稚嫩的小手在地上挖了个不深不浅的坑,把种子放了进去。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种子刚刚埋进厚厚的积雪里,下一秒就冒出一棵小苗来。
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拔高,成了一棵细细矮矮的小树苗。
曜退后两步,仰头望着这棵只比他高一个发顶的小树苗,吸了吸鼻子,用微微有些发哑的声音说道:“你要健健康康的长大,一世喜乐无忧,不用费心去完成任何人的心愿。”
他有些落寞地垂下眸,“我知道,我族人的祈祷你都听到了,可是……没用了,你不用记挂,我只希望你可以快乐平安。”
他伸手抚上树苗细细的树干,眼眶有些发红:“我会永远记得你的,等下次见面,你也一定要一眼认出我啊。”
桥那边,负责带往生者上路的阴差已经在催了,曜只得不依不舍地离开,一边朝桥的方向走,一边不停地回头看着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一抹绿色。
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断金桥,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忙忙地跑回来,踮起脚尖,在细细的树苗顶端,摘了一片小小的绿色的嫩叶。
许是这棵树刚刚种下,叶片还没来得及结冰,那叶子摘下也还是原本的模样。
带着柳叶的清香。
曜将嫩叶紧紧握在掌心,往后退了两步,郑重向树苗说了再见,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桥,身影倏忽消失在桥中央的地方。
四周恢复死寂。
曜。
树叶。
……
木久川是被胳膊上的触觉惊醒的。
安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坐在他床边给他测血压。
“醒了?”安琳朝他看了一眼,收起血压计:“睡觉也不知道盖被子,就这么躺着,不怕着凉吗?”
她收起血压计站起身来,拍了拍木久川的胳膊:“把被子盖好,躺一会儿该吃饭了。”
木久川头脑还略微有些混沌,他扭头看了看林薄闲,“他,怎么样了?”
安琳:“好着呢,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差不多就能醒了。”
安琳说完就走了,木久川把手搭在额上闭了闭眼,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
每次从睡梦中醒来后的混沌感,还有从梦里带出来的惊慌和伤感情绪,总是能跟随他一段时间。
他的寿命太长,经历的事情太多。
那些慢慢苏醒的回忆,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
他不能每一次都被这些情绪折磨。
他总得习惯,总得想个办法压制。
他试着放松下来,清空思绪。
双手自然地放在身体两侧,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
他一下一下数着自己的呼吸。
一,二,三,四……
一吸一呼。
在数到五十的时候,他缓缓张开眼,做了个深呼吸。
心上沉沉的压抑感果然缓解了些,至少不那么难受了,头脑也清明了些。
都说多梦是因为太累的缘故,他于是起身把身后的被子拉开,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结果刚掀起被子一角要往里钻,门就被人打开了。
陆瑞轩探进头来说:“饭到了,快来吃。”
然而木久川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呆呆望着陆瑞轩的脸,问了个十分弱智的问题。
他说:“林薄闲呢?他不吃吗?他也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