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竹西在夜色中狂奔,即使双脚早已麻木,也绝不敢回头。他丝毫不觉得累,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向阳而奔,一口气跑了一天一夜。
最终跑到一个石头坡处,被土堆一绊,滚在地上。
“木质”匕首掉在地上,他连滚带爬地护住它,像在拥抱他的挚爱。
无边的黑夜中,他并不孤独。
鹿竹西在第一天就注意到了,一个没有双腿的女孩。
女孩黑黑的,一双秋波明眸。她的两条胳膊被分别绑在蹬腿的两侧,上半身蜷缩在与他相邻的墙角落,不叫也不喊,只是发呆。
若不是她偶尔眨眼,他甚至以为她只是一个木偶。
“沈熹,我叫沈熹。”女孩告诉他。
“我叫鹿竹西。”
“你是哪里的人?”沈熹问他。
“盛京人,你呢?”
“我是陵州的,陵州沈家,有没有听说过?”
鹿竹西摇了摇头,“沈家很有名吗?”
“当然了。”沈熹骄傲道,“我可是堂堂的千金小姐!”
“千金小姐……”鹿竹西喃喃道,“千金小姐一天能吃多少个桂花糕啊?”
“哈哈哈哈哈哈!能吃好几百个呢!”沈熹媚眼弯弯,笑靥如花。
“好几百个……吃的完吗?”鹿竹西呆滞。
但是沈熹却没能回答远安,他们两人默契地噤声,中年男人回来了。
大老远鹿竹西就闻到了刺鼻的酒味,男人拎着半壶酒,摇摇晃晃地走到鹿竹西身边。
“滚开。”
男人并不利索的脚猛地踹向鹿竹西的腰。
“嘶,啊!”鹿竹西疼得哀叫。
叫声似是激怒了男人,“给我闭嘴!”男人怒吼,把酒壶狠狠地砸向鹿竹西的脑袋。
“哐啷――”酒壶成碎片,酒水洒在鹿竹西的头上,跟他额间的血流相融。
叫骂声,踢打声和令人心惊胆战的鞭挞声。
沈熹看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表情木木的。
……
男人真正放过鹿竹西,已经快过去了三个时辰。
此时鹿竹西已失去意识,死尸一样瘫在地上。
男人也不脱衣,穿着草鞋合被就睡。
空气里的血腥味,恶臭味,酒酸味,鱼龙混杂。
不过半柱香,男人雷大的鼾声准时响起。
月光从头顶的破瓦缝漏下来,在沈熹苍白的脸上织出一张蛛网。她的襦裙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藕荷色,裙裾边缘沾着深褐色的血痂,像枯萎的藤蔓缠绕着玉石。
“我知道你还活着。”沈熹的声音闷闷的。
“……”鹿竹西双眸微挣,大半张脸贴在地上,浑水污泥肆意,任凭乱发垂地生结。
“其实你的出现我还是很开心的。”沈熹眼睛渐红,“以前只有我一人,我是他唯一的出气筒,现在你出现了,我不用挨打了。”
“我是不是很恶毒。”沈熹接着道。
“……”鹿竹西依旧面无表情。
“但我没有办法。”沈熹的声音带了哭腔,“我已经出不去了。”她低头看向自己大腿根处狰狞的刀疤。
“我曾经逃出过一次,被发现后他就锯掉了我的双腿。”
“这是我双腿还在时自己做的。”
一个小匕首被扔到远安那里。
“刀柄处有我做的一个小机关,或许能帮到你。”
“为什么?”鹿竹西问。
“我刚被绑来的时候腿还在,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沈熹双眼猩红,“我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
隆冬之夜,霜气渗进骨髓,沈熹罕见地哼起了陵州小调。她的声音裹着冰碴,却让鹿竹西想起盛京上元节的糖画艺人。“月照西厢菱花镜,谁家新燕啄春泥……”唱到「燕」字时突然变调,原是男人醉醺醺踹翻了夜壶。秽物漫过她残缺的裙角,她却仰头望着透风的屋顶:“你看,北斗星勺柄转到卯位了。”
鹿竹西觉得老天还是眷顾他的。
虽然可能只有一点点。
惊蛰前的雷声在云层深处翻滚时,鹿竹西摸到了锁链的裂痕。铁锈混着血污结成硬壳,被他用陶片一点点刮落。沈熹忽然拽住他衣角,腕上铁环撞出清越的响:“别急,等谷雨。”她的瞳孔映着窗外流动的雾霭,“雨水会盖住铁器声。”
接连数日鹿竹西都特意地附和男人,让男人对他放松了警惕,甚至在男人面前夸张地表演牲口,引男人大笑。
但是机会也只眷顾他一点点了。鹿竹西全身伤重甚至无法平稳坐起,就残喘了一个又一个秋冬,被冻得全身红僵肿硬无数。
“数到一百,痛就过去了。”沈熹曾教他咬着草茎计数。
他需要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这些天,多数混沌不见天日,鹿竹西分不清昼与夜,偶尔得以喘息的片刻间隙,他就跟沈熹小声聊天。
他的身子朝向沈熹,影子打在两人紧贴的墙壁上,像是在说悄悄话。
“我爹娘对我最好了。”沈熹道。
“我爹娘也是。”鹿竹西。
“但是他们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沈熹道。
“……不知道。”鹿竹西发呆,自己不在的这些天,爹娘估计都急疯了吧。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沈熹问,“我是跟我家仆人阿汐走散了,之后被打晕了。”
“我是被拐来的。”鹿竹西每每想到还是心中一刺,胡婆婆骗了他。
“已经过去得太久了。”沈熹道,“久到我都快忘记爹娘长什么样子了……”
第四个秋冬时,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