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白已借力上岸,笑喊:“师叔,此处凉快,您且歇会儿,弟子尚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
语罢,脚底抹油开溜。
老者听不清他们先前交谈,见男人又从水里钻出来,便知二人有点本事,方才是在打闹,一时无奈摇头,笑劝:
“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气量大些,让着点姑娘……”
莫风月翻身上岸,冷冷望去。
眼神阴恻恻,看得人手上竹篾都吓掉,才满意收回目光。
他大步离开,衣衫无风自干,脑中闪过那双琉璃招子,比收藏过的任何玉石都漂亮,一时又觉得,入世也不那么无趣。
不过,这小师侄实在顽劣过头。
“哼!”
他想要的,定能想法子得到。
一辆装饰朴素的马车自面前缓缓驶过。
风里送来脂粉香气,甜腻腻的,像极方才那块蜜饯。
莫风月被熏得退开两步,帷帽下眉宇微敛,站定沉思。
站着,想着。
不可自抑地笑出声。
渐至大笑。
他压着帷檐,肩膀极细微抖动,笑声莫名瘆人,闻之发怵,惹得旁人绕路走。
燕白踩着远处屋脊,视线穿过喧嚣人群,居高临下落到他身上,恰瞧见这幕,竟看出几分人嫌狗憎的滑稽。
这位少主,是真有病。
她摇摇头,跟上那辆马车。
车帘为风拂起,香风阵阵,与昨日鬼修身上香气一般无二。
马车摇摇晃晃到一处府邸,接连走下数个正打闹的男女,面容清秀,皆声若莺啼,体态轻盈,袅袅婷婷涌进府中。
府邸傍水而建,朱扉大门,兽面铺首庄严气派,两侧原本摆置陶翁修竹,敦实圆瓮被两个僮仆抱起。
“不值钱的不要了,放下吧,去把府君那些个藏品搬出来,仔细着些。”
管家一声令下,僮仆放下陶翁,入府,不一会儿,抬出个檀木箱子,小心翼翼送上车。
府外车马不少,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有好事者正瞧热闹,燕白在旁听了一耳朵。
“宅子不要了,家仆也散尽,慕府君倒真舍得。”
“有何不舍?慕大公子可在上兴城做官,本事大着呢!如今就算散尽家财,慕家也不过落魄几年的功夫,和咱们可不一样。”
“说得也是。那可是养的一班戏子?竟也散了?我听说花大功夫养出来的,真是个个好嗓子。”
“说卖给外地豪绅,在府上待不了几日。”
“这么多钱,可惜……”
“可惜?没见识的东西!你可听过‘钱财乃身外之物’?那府上二公子据说根骨奇绝,将来要修道成仙的,花这点银钱算什么?多少人有钱都求不来。值!”
燕白问:“修不成呢?”
那人道:“不去就真修不成了,哪怕学点仙法道术也是极好的,都盼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燕白又道:“入了仙门,可就回不来了。”
修者尘缘断尽。
那人未领会她话中意思:“谁说的?你瞧那不就是月陵来的仙人?仙人也可在凡俗行走。”
沿他所指方向,燕白看到门口走出两人,着蓝白道袍,瞧着仙气飘飘,袖口与下摆处滚着青黑云纹——乃月陵姜家门服贯用纹样。
身后亦步亦趋跟个模样富态的老人,应是慕府君,姿态稍显谄媚,也不见人给个笑脸。
其中一修士面色不耐,转头说了什么,慕府君讪讪止步,殷切看着他们离去。
待人走没影了,他面上才缓缓浮起一个欣慰的笑,哼着小曲回府。
燕白这时上门拜访,只道自己前来寻人,可否帮忙通传一声。
门房打量两眼,见她眼生,衣着并不华贵,便假笑:“府上近日不见客。”
燕白好脾气拱手:“在下确有要事。”
谁知门房闻言便怒:
“说了不见就不见!什么要事?不过是看府上近日闹腾,想偷摸着占些便宜。我们公子心肠好,不与你等计较,我却容不得手脚不干净的进府,还不快些离去,否则我不客气……”
见他咄咄逼人,燕白也不生气,只眼神放空,左耳进右耳出。
待人口水都说干了,终于停下歇息,她这才收拢神思,正欲换个法子叩门,一只手悄然摸上肩头。
“话——真——多——”
音色冷清,尾音却长到离谱,不难听出其中戏耍意味。
燕白转头一看,果然是莫风月。
他在嘲弄自己么?
莫风月衣衫齐整,气质凛然,依旧神姿高彻,恍若高山之雪,不可沾染。
不过,表象惯会蒙骗人。
师兄曾说人修能装会演,表里不一,想来就是他这模样。
莫风月眼神淡淡,落到门房身上,一语不发,却有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直压得人战战兢兢,虚汗满头,他才大发慈悲道:
“让路。”
燕白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