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遥又梦见了庆泽十八年的冬天。
大雪纷飞,皇城之中异常冷清。
东宫密室中,苏悦遥跪坐于蒲团之上,虔诚礼佛。
面前的佛龛低矮简朴,其间置一尊木雕小佛像,木鱼敲击声清脆而缓慢,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密室门忽地被打开。
季晔大步踏入,锦袍华贵,肩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逼问她季澈和季昭的下落。
苏悦遥并未正眼看他,只停了手上敲打木鱼的动作,微低着头,浓密长睫在眼底投下蝶翼似的漂亮阴影。
“苏悦遥,你到底是孤的太子妃还是季澈的人?”
季晔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昏黄的烛光照过来,苏悦遥抬眼便瞧见他神色中的凶狠与不耐。
她吃痛,挣开他的手,兀自缓了缓,冷声道:“我与晋王府二公子久未来往,从何知道他与昭表哥的下落。”
梦里,庆泽帝病重,太子执政,三皇子季昭被太子扣上莫须有的通敌罪名锒铛入狱,却被晋王府的二公子季澈暗中救走。
“久未来往?”季晔盯着她的脸冷哼一声,将一枚鹰纹白玉腰坠扔到她面前,“季澈调动晋王府暗卫的玉佩,从你的房间里搜了出来,你该做何解释?”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苏悦遥盯着那块玉佩看了会儿,在衣袖下的手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皮肉之中。
季晔:“孤再问你一遍,他们到底在哪?”
“我不知道。”
“罢了,不说也无妨,只要你人在孤手中,他们早晚会出现。”季晔扯着唇角古怪地笑,将她推倒在地上,“季澈可是将你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你用我相要挟?”苏悦遥眼底满是震惊,即使到这般地步,她也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季晔会如此绝情。
多年的夫妻之情,在此时竟轻贱如草芥。
她冷冷看他,声音果决:“我不会给你机会伤害他们分毫。”
“季晔,我宁愿死。”
——
庆泽十四年,秋。
苏府,芙影堂。
苏悦遥猛然转醒,外面电闪雷鸣,硕大的雨滴拍打着窗户哐当作响,电光透过锦帐间的缝隙直直照在她脸上,映出她惊恐又茫然的脸。
过了好半晌,她才晃过神来,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泪,而后将锦帐拉紧了些。
这个梦实在太过荒谬。
苏悦遥的母亲永宁长公主季颜雅是明武大将军遗孤,明武大将军为国捐躯,先帝和太后又与其私交甚好,便将其女颜雅养在膝下,冠国姓,视若己出。
苏悦遥身为当今圣上亲封的嘉禾郡主、永宁长公主与宣平侯之女,自幼受尽恩宠。
她与太子季晔青梅竹马,更是皇家早就择好的太子妃。
季晔才貌兼备,对她呵护有加,苏悦遥欣赏他,也欣然接受他会成为自己未来夫君的这个事实。
然而在梦中,他却与自己认识的全然不同——纵情声色、残害兄弟。
还有那位在梦中被季晔挂在嘴边的晋王府二公子季澈,苏悦遥与他一起长大,打打闹闹,关系倒也颇为亲近。
只是自两年前,季澈前随晋王去了边关之后,苏悦遥便再没与他见过,书信也不过寥寥,可梦中季晔却冷笑说出“季澈可是将你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这般露骨的话,这怎会是他们如今的关系能有的?
这已经是苏悦遥第三次做这个不着边际的梦了。
第一次做这个梦的那天,皇帝舅舅与母亲提起了要为她和季晔赐婚的事情,苏悦遥以为是此事让她太过紧张才会梦见这么奇怪的东西。
可是接二连三,梦中的情景越发清晰、越发真实骇人,这次醒来更是令她胆战心惊,她不得不认为这个梦或许是在暗示她些什么。
或许梦中的事情都会在未来一一应验?
苏悦遥翻来覆去无法再安然入眠,只得拥着锦被坐起身来,坐在床角静默了许久,直至思绪清明些才再次合上眼。
——
清晨雨停,白菡伺候着苏悦遥梳洗完,便有人前来通报:太子殿下来了。
以前她听见太子来了定是要笑意盈盈地前去相迎,可因为那个奇怪的梦,她此时并不是很想瞧见太子。
苏悦遥磨磨蹭蹭了好半天,直到白菡催促,她才出门。
深秋时节,苏悦遥穿得单薄,推开房门便被迎面袭来的刺骨寒风冻得打了个冷颤。
“郡主仔细些,别受了寒。”白菡抱着厚厚的斗篷追上来,为她披好、系紧兜帽。
苏悦遥低低应了声,用手抵了抵帽檐,巴掌大的脸从一圈雪白的毛绒边里露出来。
她的样貌生得极好。
肤白胜雪,一对细长不失英气的眉,琼鼻桃花眼,两瓣嫣红莹润的唇,清艳之致。
隔着高墙,外头的鼎沸人声随着飒飒落叶声一同传来。
苏悦遥循着声音抬头望去,视线飘过墙沿,问:“外头在吵什么?”
白菡伸手为她整理兜帽,笑着说:“晋王殿下连夜回朝,刚至王府,外头好多人围着呢。”
晋王季行远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与当今圣上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庆泽帝对这个幼弟极为宠爱和信任,不仅赏赐府邸、封王拜爵,更是在他年少时便将兵权交予,后来又因其战功卓著,封为定远大将军。
晋王府与苏府比邻,王府有什么风吹草动,苏家都能听闻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