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寂的眼,像一把锋利的刀,穿过人群,射向凉王,这把刀藏锋多年,一旦开刃,便再无回鞘之日。
凉王不再关心他事,他扶着邱晚进了抱朴轩的卧房,往那床榻上一栽,便昏睡了过去。
他一直紧紧握着邱晚的手,睡着了也不曾放松,邱晚稍稍一动,他便睁开了眼:“你是不是很想杀本王?”
邱晚并不撒谎:“是。”
凉王一把将邱晚拖上榻,压在身下:“若是死,本王愿意死在你身上。”
“元公子之事,请王爷节哀。”这句话是真心的。
“小晚,你是阿念转世来寻本王的,是不是?”
“很抱歉,我不是。”邱晚诚实答道。
凉王的泪当即便淌了下来,邱晚没想到,强悍如斯的凉王也会落泪,凉王虽该死,可在元念一事上,他是动了真心的。
真心没有善恶,不分黑白。
“为什么不肯骗骗本王?哄哄我也好。”凉王将头埋入邱晚颈间,轻轻磨蹭着,像乞爱的犬。
邱晚将手放在凉王后背:“王爷累了。”
这话就像一句咒语,凉王抱着邱晚沉沉睡了过去。
他在睡梦中又梦见了那片麦田,疾风卷过麦浪,沙沙作响,凉王抱着元念滚在折断的麦田里,将他亲得几乎窒息。
“萧起……好疼……”元念被顶得眼神涣散,他满脸是泪,挣扎着,“放开我……好疼……萧起别这样……”
“阿念。阿念。阿念。”
凉王抱着他,一遍一遍唤他名字,身体与他交接的地方让凉王几欲疯狂,他像一只初尝荤腥的小兽,永远不知疲倦。
“我想这么做很久了,阿念,我心悦你,我要娶你为妻,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阿念,听到没,我要娶你,阿念别哭。”
元念哭得直颤:“我、我父亲知道了……会、会打死我的。”
凉王掰过他的脸,吻他脸上的泪:“等我去打几个军功回来,我便向父皇说,让父皇为我们赐婚,若父皇不肯,我便直接向你父亲提亲,我是北雍凉王,他不敢拒绝……”
“萧起,我好怕……”元念泪流满面,“我怕这世道容不了我……”
“阿念别怕。有我在。”凉王一遍遍吻着他,安抚着他,“我会一直守护你。”
“真的吗?”
“真的,我发誓!”
十六岁的凉王将誓言说得震天响,他满心期待,以为两情相悦便能冲破一切阻碍。
凉王没料到的是,元念回去便发了高烧,元父差人给他瞧病,当晚便发现了问题,在元父一番严厉逼问下,元念如实说了,元父当场震怒,将家里砸了个稀巴烂,罚他在院中跪了一宿。
元念差人向凉王报信,哪知报信的人去凉王府等了半日,却只等到凉王已领兵出征的消息。
元公子被人当女人睡了的消息不知如何便散了出去,元念自小便遭人觊觎,这一石掀起千层浪,待到数日后元念回到国子监,已传得人尽皆知。
监生们对他指指点点,几个垂涎他已久的纨绔子弟更是明目张胆地骚扰他,吓得元念不敢再去上学。
而就在这时,元父获罪入狱了。
之后的事便如噩梦一般,一桩连着一桩,永无止境。
失去庇护的元念,奔走于雍都,求告无门,他像一只受惊落单的兔子,任何豺狼猛兽都可以扑上去咬一口。
打完吐谷浑打党项,等到野人一样的凉王回到雍都时,元念已经成了深渊里的鬼。
“阿念,是我,我回来了。我是萧起,阿念,萧起回来了,你开门!”
元念哭着将凉王挡在门外,绝望说道:“萧起,是你把我推入深渊,我死也不会要你了。”
凉王瘫在门外。
他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凉王没能再见元念一面。
第二日,便发生了那场让人骇人听闻的“元念设宴沉湖群杀三十三人事件”。
凉王连元念的尸首都未能找到,那艘烧成灰烬沉入湖中央的船,数十具尸首混在一起,已经分不清谁是谁。
凉王在梦中流下泪来,他抓着邱晚的手,像个忏悔的少年人一样说着梦话。
“阿念,是我将你推入深渊。”
“是我回来晚了,是我没有守护好你,都是我的错。”
“阿念,回来吧,回来见见我,我要娶你做我的妻……”
窗外又传来了隐隐爆竹声,暮色已然降临。
外面的喧嚣已然平静,那个洒满鲜血的地方已经被冲洗干净。
可是这世上有些东西,是怎么也冲不掉的。
邱晚在暮色中睁着眼,忽听那铜铃又叮铃铃的响起来。
邱晚望着那晃得欢快的铃铛,望了好一会,而后抬手抓住了它。
铜铃在邱晚手中立马变得乖巧,温顺起来。
“咚咚咚。”书斋的密道处传来三声轻叩声。
过了一小会,又是三声。
“咚咚咚。”
邱晚费力抽开凉王的手,轻手轻手来到书斋,打开那条密道门。
门缓缓打开,萧寂的脸出现在微弱的烛光中,异常苍白。
“怎么是你,一刀呢?”邱晚吃惊道。
“我以为你不理我了。”萧寂白着脸说道。
“怎么会!”邱晚摸了摸他的脸,“你脸怎么这么白?哪里不舒服?”
“我怕黑,很怕很怕黑。”萧寂嗡声嗡气道,“我跟你说过的,你却让我等这么久。”
“我不知道是你。”邱晚放低声音说道,“对不起。”
“阿晚,我来只是想跟你说一句话。”萧寂仰头望向邱晚。
“什么话?”
“永远别将自己当作复仇的筹码,那会让你走向深渊。”萧寂望着邱晚的眼,深深说道。
密道中的烛光晃了一晃,邱晚想到了元念,他的心仿若被唤醒了一般,他轻声道:“我知道的。”
萧寂朝他伸出一根小拇指:“拉个勾,拉勾就说明你会记住这一点。”
邱晚无奈于他时不时冒出来的小儿行径,倒也愿意满足他:“行,拉勾拉勾,一百年不许变。”
“变了是小狗。”萧寂忽而朝着邱晚靠近,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
邱晚怔了一下,而后哭笑不得,萧寂将脸埋在邱晚的衣袍间,喃喃说道:“他们都怕我,不敢靠近我,你为什么不怕我?”
“皇帝萧蘅不是也不怕你?”邱晚说道。
“他是他,我想听你的。”萧寂道。
“你是我到了北雍之后,遇到的唯一一个对我没有坏心思的人,我为什么要怕你?”邱晚说道。
萧寂抬起头,似乎对这个句话很意外,他喃喃重复道:“嗯,我对你没有坏心思。”一边说着,一边将紧紧嵌入邱晚衣袍褶皱间的手指,松开了一些。
邱晚的心思还在今日的事情上,问他:“元念那本日札你怎么得到的?”
萧寂脱口而出:“假的,根本没有这个东西。人们总是愿意相信他们害怕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
邱晚吃惊不已,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竟然用一本假的日札逼得凉王杀了独孤奉。
邱晚刚刚还觉得他是个少年气的小孩,这会已经完全不敢将他当小孩看待:“可是你说的那些事,关于元念和独孤奉,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我的方式。此日札一出,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便会露出马脚,他们与凉王之间的联盟便会出现裂缝,这不就是阿晚你想要的吗?”萧寂又露出了那种少年无辜的眼神,说道,“我今日表现如何?够不够同你合作?”
够,太够了,甚至完全超出邱晚的预料。
邱晚郑重地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萧寂显得有些高兴,他又问道:“你是不是咬崔自青了?”
“权宜之计而已,就像你那本假日札。”邱晚说道。
“以后可以不咬他了吗?”萧寂追问道。
邱晚没想到他会这么在意这个:“若是你在意,我可以不再咬他。”
萧寂正要高兴,邱晚却又说道:“但我总会咬别人的。”
“为什么?”萧寂急了。
“我有我的原因。”邱晚垂着眸子道。
正在这时,卧房那边传来了动静,或许是凉王醒了。
“凉王还在,太危险了,快回吧。”邱晚推了推萧寂,飞身跑了。
萧寂望着邱晚离去的身影,密道口的光像要将他吞噬了一样,萧寂眼中的光渐渐消散。
忽而,离开的人儿倏然去而复返!
邱晚微喘着,脸上泛着红晕,他一把推过萧寂的轮椅,说道:“你怕黑,我先送你回去。”
“我跑得快,他发现不了的。”
轮椅被推得像风一样,在密道中飞驰着。
萧寂转回头,仰着脸,满眼幸福与期待,望着邱晚。
“阿晚,你真好。”
“你可以一直对我这样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