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素称治军严谨的雍军吗,果真让我大开眼界。”邱晚眸光扫过凉王,又落到崔自青脸上。
崔自青脸色白了白。
“邱辞兮,你跪的还少吗?若不是你出卖色相魅惑王爷,你觉得今日你能穿着新衣站在这里?你会被打断手脚关进大牢里,朝那些肮脏的臭虫张开大腿!去.他.妈.的.婊.子,你卢爷爷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这种……”
“卢战!”崔自青当即喝道,“凉王及诸位大人在此,休得放肆!”
卢战乃凉王麾下的第一猛将,素以爱“杀降”而著称,打战狠猛,猖狂得很,被这一喝,这才意识到场合不对,话说得过了。
而凉王,始终稳坐于人群中央,放任这场公开凌辱。
那位紫膛脸摆了摆手,又站了出来,面色堪称温和,他说道:“以尔一人之力,免千万百姓受战争之苦,这不叫跪,这叫大义,叫慈悲。”
邱晚一个个扫过这些人,捏紧拳头,将颤到痉挛的心死死按回心口。
“我是邱太子一日,便是邱朝的脊骨一日,我可以死,但不能折了骨,更不能让整个邱朝跟着我受辱。”
他再次将目光定在凉王身上:“萧起,你我之间究竟如何,你最清楚。我不可能遂你的意,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凉王肩背一抖,仿若被什么唤住了魂。
“你勿须向我展示北雍凉王的威严,需要戒断的是你!”邱晚冷笑道,“萧起,五石散救不了你,我也帮不了你!这北雍的重担你还担不担得起,你心里有数!病了就找大夫,摆这一出羞辱我,不如想想怎么救你自己!”
众人一片哗然,这邱太子话中有话。
“邱辞兮!”凉王大拍桌子站起来,他终于坐不住了,全身颤着,双目红得吓人。
众人面面相觑,其实这段时日雍都已经有了传言,说这邱太子是妖邪,不能碰,碰了会上瘾,会要人命,凉王已经着了道,病入膏肓,一开始没人信,今日见这番情形,众人却是有几分信了。
凉王酿跄着迈出一步,朝邱晚伸出手:“小晚,到本王身边来。”
邱晚没有听见一般,转身便走。
“邱辞兮!”凉王厉声喝道,“把他给本王拦住!”
“是!”守于议事厅门口的士兵齐齐举起长枪,指向邱晚。
“你以为本王当真舍不得杀你?”凉王撑住桌角,昔日魁梧奇伟的凉王仿若瞬间苍老了许多,他全身颤抖着,魔怔般盯着邱晚,像病入膏肓的瘾君子。
从邱晚进到这间屋子起,他便一直在忍,他忍着邱晚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忍着这些人看邱晚的目光,他倍受煎熬,他只需邱晚服一个软,只需他服一个软。
可他为何不肯?
他看着逆光中邱晚决意离去的背影,仿若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曾流着泪对他说,“萧起,是你把我推进深渊,我死也不会要你了。”
“王爷……”燕绥扶住凉王。
“滚!”凉王暴吼着,推开他,他颤抖着指向邱晚,“来人,把他关入王府地牢!”
“是。”燕绥立马领命要拿人。
“呦!这是在闹什么?”庭院里传来一个声音,随之而来的是几声轻咳声,“怎么弄得剑拔弩张?”
“陛下?”众人皆很意外,这病得早朝都上不了的小皇帝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
“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院中人一个个跪下去。
小皇帝萧蘅被一个小太监扶着,三步一咳走过来,他身上裹着厚厚的裘皮大氅,脸上却仍是一丝血色也无。
萧蘅穿过人群,径直走到邱晚身边,嫌弃地拿掉那些按在邱晚肩上的手。
“邱辞兮乃一国太子,是朕的贵客,不得无礼。”
他深深看了邱晚一眼,这才望向那满屋子的朝臣大将。
这里俨然一个小朝廷,一个以凉王为君王的小朝廷,他似乎并不意外,笼着衣袖,笑融融走了进去:“好热闹呀,朕的臣子和将军,都在这呀。”
众臣子这才哗哗跪地,齐声道:“参见陛下。”
凉王没有跪,只是问道:“天寒地冻,陛下怎的来了?”
“听闻皇叔病重,朕放心不下,前来探病。”萧蘅扶着小太监,往那主位上一坐,慢悠悠将这群跪着的人扫视了一圈,又掩唇咳了好一阵,这才道,“皇叔请坐。”
凉王怒视随行之人:“怎么办事的!陛下身弱,如此寒日,岂可随意出宫!”
那小太监一哆嗦,差点就要跪下去了。
“皇叔息怒。”萧蘅倾身道,“朕不请自来,一为探病,二为蹭饭,今日除夕,朕在宫中怪寂寞的,想到凉王府来蹭一顿家宴,三是……”萧蘅凝向凉王,“朕有些时日未见过阿寂了,想见见他。”
见凉王没再发怒,萧蘅按按心口,仍旧笑呵呵的:“诸位爱卿也请起。今儿除夕,家和万事兴,家和万事兴,外头怪冷的,快,送这位邱太子回房,别冻坏了。”
邱晚听得此言,狐疑地看向小皇帝。
“站住!”凉王阴森森唬了小皇帝一眼,随即大步跨过去,擒住邱晚的后颈,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一把拎起。
小皇帝噌的站起来:“皇叔。”
凉王才不管这些,他用力捏着邱晚的后颈,仿若要将那段脊骨碾碎,他看所有物一样看邱晚,说道:“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你逃不了。”
邱晚瞪向凉王。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王的耐心是有限的。”凉王凝着邱晚眼底的红光,这些日子,他也算摸出点门道了,每光邱晚双眼变成这个模样,就意味着,他饿了。
凉王得逞般笑了:“让本王看看,是谁眼睛都熬红了,嗯?饿了吧?受不了了吧?在屋子里乖乖呆着,等着本王。”
凉王又将他狠狠搂了搂,命令道:“崔自青,送他回去,亲自看着他。”
崔自青立马弹起:“是!”
邱晚心口沉闷,脚步虚浮,直到走出前院,才被一股汹涌的恶心感兜头袭来。他走到一处假山,扶住洞门,干呕起来。
“你还好吗?哪里难受?”崔自青上前关心道。
邱晚红着眼,侧眸看向崔自青,看向他那有力跳动的颈动脉,还有他身后,那三个随行之人。
邱晚喉间干渴得要命,暴戾的嗜血本能一阵一阵往上涌,他抠下一片假山碎片,转身进了山洞。
崔自青瞧他脸色不对劲,忙跟了上去。
山洞里曲曲折折,透着星星点点斑驳的光,邱晚走得很快,他接连转过几道石壁,穿过几个洞子,随即转进一个三岔路口的洞子,崔自青追来时,只看到半截衣摆,再追上去时,已没了人影。
“邱辞兮!”崔自青急了,“你出来!这里是凉王府,你逃不了的!”
邱晚消失得无影无踪。
“找人!”崔自青无头苍蝇一般,在山洞中焦急地乱转,“找人!快找!”
“是!”
这假山群不小,一侧便是云影湖,湖深两丈余,上头积了厚厚的雪,若是不小心跌进去,非死即病,崔自青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后跟,他唤道:“邱辞兮,别做傻事,出来。”
无人回应他。
忽听到一阵踢蹬撞击的声音,还有轻微的挣扎声和喘息声。
崔自青的心要提到嗓子眼了,他转过一道石壁,再转过一道,这洞子跟没了尽头一样,忽而听到“扑通”一声响,有人落湖了!
崔自青循声冲过去,只来得及看到一片衣角,便被湖水吞了个干净。
“小晚!”崔自青想也没想跟着跳了进去。
冰冷的湖水,浸透了他的肺腑,他一个猛子扎过去,于积雪下幽暗的湖水中捞住落水人,可揽住的那一瞬,他发觉不对劲,他搂着人浮出水面,才发现那落水人竟是一个随从。
他一把捋掉脸上的水,抬头便见邱晚高高站在假山上的亭子中,亭角飞翘,他衣袍翻飞,像降临人间的谪仙。
邱晚目光冷冷乜了他一眼,纵身一跃,消失了。
崔自青像个傻子一样浮在水中,气急败坏用拳头怒砸水面,喝道:“快去追。”
邱晚没再逃,而是径直回了抱朴轩。落水的随从并无大碍,只是被碎石划伤了额角和手,晕了过去。
崔自青亲眼看着邱晚入了抱朴轩的门,他正要尾随而入,便被“砰”的一声关在了门外。
“邱辞兮。”崔自青贴着砸门,“你开门!我要确认你在屋里,我才放心。”
“崔小将军衣裳湿了,该去换了。”
邱晚话音刚落,崔自青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久在军营中,野外冬日涉水早习惯了,哪里会怕这一点湖水。可他的心如猛火燎原一样的烧,他抓着门,几乎是扒在门上:“让我看一眼,就一眼,否则我没法跟义父交待。”
“吱呀”一声,门开了。
邱晚完完整整地站在门内。
崔自青差点没站稳摔进门去。
“看到了吗?看到了就滚。”邱晚冷声道。
眼前的邱晚毫发无损,甚至像吃了灵丹妙药一般,神采奕奕,身上还透着诱人的香。
崔自青身上滴着水,浑身湿漉漉的,被邱晚的目光望得一哆嗦,他想起了昨晚梦里,邱晚贴在他怀里,同他温言软语的模样。
崔自青快疯了。
“崔小将军这可怜的模样,是演的哪门子的戏?”邱晚讥笑道。
“我是个浑蛋。”崔自青自言自语道,“我是个傻子。”
“我是个傻子……”他喃喃说着,转身跑了。
邱晚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他留在门口的这一滩水,蹙了蹙眉。
邱晚关了门,窗前那一罐子岁寒三友,较昨日长得更旺盛了。
他吃饱了,喝足了,懒懒躺在窗下的矮榻上,扯过一块薄毯,阖眼小憩。今日之事,如流光在他脑中晃过,最奇怪的一点,小皇帝为何突然来了?
正想着,那铜铃又叮铃铃响了。
邱晚起身朝书斋那藏着密道的书架走去。
密道内有人轻叩三声,随即门一开,是一刀。
“世子有请。”一刀躬身道,“这儿由我守着。”
邱晚没想到萧寂这么快又找他了,虽然疑惑,但他此刻心情好,见见也无妨。
他手执烛台,穿过密道,远远便见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在光晕中等他。
再走近一点,萧寂的脸便出现在烛光中。
“欢迎光临寒舍。”
而越过萧寂的肩,不远的轩窗下,小皇帝萧蘅也正期期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