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流没有说话。
“战死的、 病死的、老死的,还有持明蜕生成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但宗师不同,他记得一切,记得生者,记得死者,记得我们所有人,宗师永远是宗师,是我们所有人的长辈、友人,永远会在罗浮等我们回家,宗师是永恒的、[不朽]的归乡航标。”
“在罗浮你可能再也见不到任何人,但你一定能见到宗师。”
“所有变化中唯一的不变,那就是宗师。”
“万里归来颜愈少,此心安处是吾乡。”
他们将家乡的愿景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
初意识到此事,镜流颇为诧异,但后来的后来,她意识到自己同样如此。
与丹枫他们成为朋友后,镜流或主动或被动地了解了先前朦胧仰慕的宗师。
性格温厚,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总会竭尽所能帮助、照顾身边人,如母亲般温柔贴心,又如父亲般令人安心,他的眉眼像云雾中巍峨沉静的青山,总是温和从容,满怀笑意。
在与朔的切磋中,一拳一招,一掌一式,千般招式万般变化,总隐约透出些熟悉的影子,在武馆、练武场、比试、战场……在罗浮所存在的每处地方,镜流都见过类似的影子,应了老前辈说的“罗浮现在大半武学皆因宗师而存续”。
“那是漫长时光积累的结果,没什么了不起的。”
“具体招式我自是记得,但是我又并非要以某某传人之名行走世间,将其中真意融会贯通即可,不必以固有套路行事。”
“嗯?你自创了一套剑法?好啊,去演武场吧。丹枫?嗯……不用担心,他现在应该是在处理公务,我约莫会有两个时辰的空闲时间。”
“调兵遣将是一门学问,所涉内容颇多的学问,但于我而言,首要一点便是——记住,你手下的士卒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万不可忽略其情之所向。嗯,要听听具体案例吗?”
“我是如何做到恰到好处调派物资的?我只是顺应了局势发展,预判并作出应对,仅此而已。”
朔是天生的武者、领导者,是惊才绝艳的将领、不,统帅。
这样的认知在镜流与朔交往越发密切,了解到后方总是能预判战局形势,在恰当时机送来充足物资,神乎其神的后备统筹者便是朔时达到顶峰。
凭借延迟信息都能洞悉战局,若他能亲临战场呢?
战线是否能再向前推进?军中死伤者是否能大幅减少?失去家乡被迫背井离乡者是否能尽量减少?她的家乡是否能避场免当年那场灾祸?她是否能……
是,能,毋庸置疑。
诸多疑问早已有了答案,正是此刻,镜流发现自己也早已将[家乡]的愿景寄托在朔的身上。
如果是朔,如果宗师在……一切都会是不同的结果吧?
倏忽之乱时,她这么想。
饮月之乱时,她这么想。
陷于魔阴身时,她这么想。
执念于仇恨时,她这么想。
时至今日,镜流依旧这么想。
她无数次设想,若是朔的蜕生晚上百年、不,哪怕只是十年!
若是那诸多厄事接踵而来时,宗师仍在他们身边,仍在注视着他们……
千万般美好的愿望都以[朔还在]为开头,数百年累加的执念都以[向朔陈述自己的罪行]为终结。
愿景、愿望、执念……一切的一切都寄托在朔的身上。
有如信徒向神明恳求垂下一根纤细而又坚韧的蛛丝,将罪人自地狱中救赎,予以解脱。
或许真的是神明呢?
不朽星神陨落蜕生,持明族不是一直对此有所猜测吗?仙舟联盟不是一直对此抱有疑虑吗?
便是对不明真相的云骑军们,诸武皆通,永恒不变的宗师也早已是神明般的存在。
当年夺得新秀比武榜首的景元在听完她复述的“空置榜首之因”,便依依切切恳求她带他去认识认识故事中的传奇人物,而后不过一面就沦陷,变成了朔的小跟屁虫。
眼前这个景元的小徒弟应该也是如此。
“小弟弟,你参加过罗浮云骑军新秀比武吗?”镜流笑吟吟问她的小徒孙。
“尚未,本届新秀比武尚需静待三年。”彦卿回答,同时在心中不失骄傲地补上一句,但将军与重岳老师都说榜首之位如无意外,非我莫属!
“那景元一定没告诉你新秀比武空置榜首。”
“空……空置榜首?!” 刚还在想“非我莫属”的彦卿愣住了。
果然没人会在新秀比武结束前告诉新秀们这个传统。镜流嘴角笑容扩大。
“空置榜首是罗浮云骑军中一个流传已久的传统,一个因宗师而起的传统,小弟弟,你想听故事吗?”
“宗师?重岳老师吗?”彦卿狠狠心动,“想……想听!”
“您老人家提前给彦卿讲了榜首之事,往后我讲什么?”景元苦笑。
“过去七百年,他的故事只多不少,你再换一个说不就行了?”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他的故事吗?”
被剥夺了讲榜首传统快乐的景元沉默,而后长叹一声。
“你……不与朔哥见一面吗?”
“没有必要。”镜流冷冰冰回答。
这一次来到罗浮并非是为了回家,而是为了踏出终结仇恨的下一步,等到一切结束,那是才是再与朔见面的时候。
那时才是直面执念的时候。
那时才是回归[家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