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分成两半的尸体葫芦似的跌在两边,才响起一阵尖叫与高呼声。
山月疯了!
血泼溅而下,又立时汇入雨中,院子被染红了,流着红色的河。
秀姑的尸体跌在地上,大哥慌乱地转身而去,便又是一斧子。
两个哥哥成了四片尸体,烂泥似的流在地里,肠子涌出。
血液汇成小溪,沿着斧尖滴滴答答落下。
“拿下这个恶魔!”是爹在大喊。
但山月却诧异着,爹是身体很好的魁梧男子,声音为何这么小?耳朵里只有那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喊杀声填满了,院子里的声响她已经听不见了。眼前变暗,只剩血腥一片,她不置身在雨中,而是血雾里,所有人推着她往前,推着她,往前跑着,眼前有什么东西阻拦,她便一斧子劈砍过去。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往前,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挥动斧头。
那斧头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但今天却愈发好用,她仿佛忽然被谁指点了一般,所有遇到她的人都像一块豆腐,被轻轻地割开。
她知道了如何杀人,就像屠夫很知道如何快速分一扇肉那样,山月也知道了如何迅速地杀死一个人……面前的人不是人,是要害处闪着光的木偶,她只需要照着木偶劈砍过去就好……渐渐地,她喜欢上了这感觉。
山月明白了如何躲闪别人的攻击,如何借力打力,仿佛这些是她生而知之的东西。
脑中的男子激昂地叫喊,她知道那是冲锋的号角,她便服从那号角劈砍。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的声音消失了。
山月也意识到胳膊钝重,斧头与斧柄脱落。
她低下头,她走在一条红色的河里,踩着他人的碎肉,那是她三哥,正瞪大了眼睛,把半边脑袋歪过去,脑浆流了一地。
山月抬起头,望见了满院子的尸体,爹的尸体,哥哥们的尸体,少年人们的尸体,老人的尸体。
都成了碎块。
雨水浸透了眼睛,她在血河的倒映中看见她自己。她不是山月,她是恶魔。
她杀了满院子的村人。
身上有伤口,被水泡得翻卷了白边,她却不觉得疼,只觉得疲累,仿佛那个杀人的山月不是山月……她心道疑惑,却生不出多余的情绪。
在尸堆中,她挖了秀姑出来。
秀姑竟然还活着,胸口微微起伏,山月便把秀姑托着放在膝头,坐在檐下避雨。
秀姑的眼珠转向看她,山月便一笑,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笑:“和我走吧,这世道乱了,村里不好……”
她把手放在秀姑的脖子上,试图按住那鲜血,秀姑却惊恐地闭上眼,别过头去。
山月道:“脖子不要动,扯着伤口呢……我知道是山大虎畜生,他要杀了我呢……我便来杀死他。我……”
她这会儿才悚然而惊,她杀了她爹!她杀了她哥哥们!
娘怎么办!
她又想起秀姑的娘,便转身看,秀姑的娘早早晕过去了,这会儿仍然躺在地上……面色却黑紫一片,瞪着眼睛,身子僵直了。
山月动了动身子,挡住秀姑的视线。
忽然传来声:“你已,死了吗。”
“放屁!”山月想也不想便大声嚷嚷,却不见贼丫头或是神明娘娘。
说话的却是秀姑。
秀姑艰难地说话,每说一个字,喉咙里就涌出血沫:“你已,不同了。我……后悔,自杀。”
“不,你才不会自杀呢,是山大虎逼你的!”山月纠正,秀姑眼睛一僵,眼神涣散得厉害,却仍然撑着力问她:“孙老爷……死了……吗。”
“死了的!我起先和你说,但你却听不见,你猜怎么回事,因为那该死的大耗子有好几个庙,我杀了一个,还有呢,他活着,你就听不见我说他的事。后来出现个神,反正她出手了,孙老爷死透了,走,我带你去看破庙去!以后再也不会有祭祀女人的事了!我上山便是为了这个!”
“我……懦弱,”秀姑一笑,眼睛发直,“我娘……”
“别管你娘的事了,和我走吧,我早该这么做的……自山神头一年疯,我就该这么做的。我太蠢了……我们竟还听那狗屁祭头的过了这好几年……走吧,杀了我哥哥们,我娘便只需要挂心我一个了,你,我,我娘……咱们一道去山上过日子去,山上有个会治病的神,你信她去,说不定她治好你的伤……”
“我……怕……”
“不用怕,我已学会杀人了……往后……”山月想要把秀姑抱起来,秀姑却吐出一口浑浊的血沫,她立时不敢动了。
“我……总是……怕。月……我本扎得不深……你爹……也……疯……”秀姑一闭眼,“我……活着……累,死了,歇息了,愿你……都好。”
最后那句说得极快极轻。
那是秀姑的最后一句话。
山月拔出箭头揣在腰间,把秀姑的背在身上。
“我不好,秀姑……我最信赖的神明说我死了。而就在前不久,我才打定主意不择手段地活……我跟那个神大发一顿脾气跑下来见你,你也没有了,娘也不肯和我走……我给你看看山神庙吧?但那也是闺中仙干的……两岸村,是神明娘娘干的。我杀死孙老爷,好像全无用处,我自小到大都没有用,偏我这样的人活着……我无论做出多么骇人的事,到头来也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