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低声道:“我也不愿这样的,我是做了坏事吗?想活着是这么可耻的事?若哪里来的神明都要我的性命,我若不给,就是我的不是了?我杀了要我命的神明,人也要我的命……我不愿这样的,若想活就是罪大恶极了……哈,贼丫头,你走吧。”
她怨愤地丢下武器坐在地上。
若是秀姑在这里,会说什么呢?秀姑会说她是错的吗?她也不知道,她们过去经历的那都是些啥啊,闲言碎语,针头线脑的……
山月抱住膝盖,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她想要贼丫头来夸奖她,或者宽慰她,她想要人对她说,你这样做是对的。
可贼丫头哪里能说得上这么难的话,贼丫头还不杀人,她不知道在挑衅什么……她真可笑。
自顾自地哀怨了一阵,山月没有再听见贼丫头的动静。
或许是不能领会,看不懂听不懂,也或许真是和她“道不同”,转身离去了。
山月找了块平整些的石头枕在上面,躺下闭了眼,她又饿又累,可这会儿什么也不想做。
闭上眼睡下了,可因为饿得厉害也睡得不沉,半梦半醒中,听见有人在说着什么。
是贼丫头的声音,她竭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发现贼丫头端了个盘子放在坟包前,盘中放着一把野草。
贼丫头跪坐着,管这个坟包叫“娘”。
山月从牙缝里发出嗤的一声。
贼丫头不管她,含含糊糊地挤出好些字。
“娘,我,做了很长的梦。”
山月迷迷糊糊地听着,想让自己醒来,好好听听贼丫头的梦,可不知为什么,这时候反而能睡得很沉,她最后只迷迷糊糊听见几句贼丫头对娘的倾诉。
“我,梦见,我……我,去了很远……我又……又很大,我变得……很高,在天上……我梦见……我在天上。”
“我梦见……梦见,过了……过了很多很多年,梦见,皇帝,梦见,死人,梦见……万年……梦见,溪流……”
好陌生的词,皇帝,那是老人们讲古的时候才有的东西呢……山月咂咂嘴翻了个身,仿佛在温暖的被子里。
“我梦见……黑暗杀死我们,我从天上落下来。梦醒了……家里,没有了……爹没有了,婶娘,没有了……这里,没有家。天,是黑虫子,天,正在落下,我也害怕,但,好像,不害怕,我好像知道为什么,我又不知道为什么。我梦见我,我死了,我又醒来……我梦见你,我分明没有见过你。娘,我不想出生,我只是,做了很长的梦,我分不清……梦,和……我。”
山月只觉得自己似乎是睡太沉了,听见的断断续续的话都连缀不成完整的意思,她虽然把这些话记在心里,可却不明白。
就那么睡去,她也做了梦。
她梦见溪流,河水,梦见贼丫头站在溪边,穿着大红的嫁衣,绣工精巧。
这里是望垒头山,她梦里知道,可这山和她所见的全然不同,更加幽深,巍峨,森林繁茂,生着她完全不认识的各类植物,天上掠过一队四翅的绿色飞鸟。
贼丫头脱去嫁衣,一层一层剥开,把嫁衣丢在水里,衣裳顺着水漂流而下。
贼丫头望见对岸,山月就站在那里。
可贼丫头分明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更不可见的东西。
山月望着那赤身的女子,想起那半人半鹿的神明娘娘。可面前的,分明只还是个人,被溪水和风吹得发抖,却并不遮掩什么,继续去头上拆发钗,手指在发间穿梭,把发钗,耳环都丢在水里。
那是个寂静的夜晚,天色如幽蓝的湿布,映照出女子苍白而纤细的身体愈发白得发亮。
对方似乎望见了什么,露出一点微笑,躺在水边。
墨黑的长发顺着水流缓缓浮动,女子闭着眼在岸边,任由泥土和水偶尔漫过身体,偶尔淹没指尖。
女子死了。
山月很是清楚地看到女子的生机被不可知的东西迅速夺去,身体变作苍灰,头发变得雪白。
林中忽然有人疑惑地喊她:“山……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