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白这才注意到官府众人中,为首的竟是黎瑛雪。
“萧逸。”黎瑛雪沉着的声音回荡在山谷中,“此前你自行苦肉计,企图算计官府,诬陷清风寨。如今尔等家务事,你又企图给清风寨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肃清匪患是官府之责,可也容不得你几次三番地意图借官府谋私利!”
黎瑛雪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萧寅,继续说道:“萧寅是你兄弟不假,可你当着官府的面杀人,也定要有个说法。来人!全部带走!”黎瑛雪挥手命令道。
待萧家的人尽数被带走之后,黎瑛雪走到谢安白面前,一双杏眼盯着谢安白:“今日我不动你兄弟,不是说清风寨的事本官就此放过。”黎瑛雪凑到谢安白耳边沉声道,“伤无辜之人,德行有亏。今日你连同官府一起算计,来日愿向少侠讨教些谋略,否则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完,黎瑛雪后退一步,深深看了谢安白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谢安白愣住了,刚刚黎瑛雪的眼神里满是不屑与愤恨,仿佛在看一个老谋深算、草菅人命的阴诡之士。
谢安白张了张嘴,想解释,终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能解释什么呢?局是她布下的,萧寅也确实是她害死的,如今的场面正是她筹谋的结果。只是她算准了一切,甚至也想过来者可能是黎瑛雪,却从未想过黎瑛雪看透了她所有的算计。
可她为什么还是顺着我的棋局走下去了?谢安白神伤之际也不由得疑惑。她不愿将她当做棋子,可终究也算是利用了她。
如今,却远远没到她可以难过的时候。经此一战,终是折了些兄弟,谢安白的手臂也被砍了一刀,鲜血浸湿了衣衫,滴落在地上。
“黎大侠,您的伤……”开口的是清风寨的言棂,是鲁显特意派来保护谢安白的人。
“哦,不碍事。”谢安白摆摆手,以她的武功,这样的打斗本不可能伤她,可今日这伤别有所用,“就地休整一下,今晚就回去吧。”谢安白看了看手上沾染的血渍,吩咐道。
待言棂离开后,谢安白独自一人走到萧寅的尸首旁。这个饱读诗书,本无意与兄长相争的少年,这个本有大好前程,缤纷人生的少年,这个不知她却给了她信任,听了她谗言的少年,如今就这样静静躺在这里。他周身冰冷,胸口还插着那一支刻着“萧”的箭羽,一支原本永远都不该射向他的箭羽。
黎瑛雪的话又何尝不对呢,若不是她谢安白,萧逸再忧心萧寅,也未见得会真正走到手足相残同根相煎的这一步。
可是姐姐,为官之路血雨腥风,若是我承了这血雨,受了这腥风,你日后走的定是阳关大道,正大光明。哪怕在你眼里我已是阴诡术士,这路我也要一直为你铺下去。
谢安白回到清风寨时,鲁显以最高礼节接待了她。
“多亏了黎兄的神机妙算,如今这萧家是彻底覆灭了。”鲁显大刀阔斧地往堂上一坐,端起酒碗敬谢安白。
谢安白看着碗中的酒,直到鲁显一饮而尽,也犹豫着没有喝下去。
“黎兄莫不是有什么心事?”见一向豪爽的谢安白忧疑,鲁显关切地问道。
谢安白不答,只是看着碗中浊酒映射出的倒影。半晌,看向鲁显:“鲁兄,小弟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不得谢安白扭扭捏捏的模样,鲁显大手一挥:“但说无妨!”
谢安白起身,庄重地向鲁显躬身行礼,低头道:“不知鲁兄可曾想过招安?”
“放肆!”“砰”的一声,鲁显的酒碗被摔在地上,瓷片四溅,谢安白的脖颈上也瞬间架上了好几柄刀刃。
谢安白却面无惧色,仿佛一早便知道鲁显会有如此反应。
“初见鲁兄时,鲁兄仅仅是提及岩水寨投靠官府之事,就大发雷霆。如今小弟也是斗胆向鲁兄提议。”谢安白依旧躬着身,却十分平静,“自那女官调任,清风寨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原本兄弟们落草为寇只是为了讨一口饭吃,可如今几乎性命不保。”
谢安白微微抬头,用余光扫了一眼鲁显。鲁显眉头紧锁,却没有打断谢安白的话。
谢安白直起身,看着鲁显的眼睛:“那女官的雷霆手段你我已经见识,可她同样恩怨分明。”谢安白劝说鲁显的时候,还不忘悄悄夸赞黎瑛雪,“萧家之事,她原本可以将计就计,顺势灭了清风寨,可她却执意查明真相,那日也丝毫没有为难清风寨的弟兄们。”黎瑛雪不善的言论,谢安白只字未提。
听着谢安白的话,鲁显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示意手下人收了兵刃。
“你可知道,对于我们而言,招安即是背叛。”鲁显重新倒了一碗酒,灌下肚去。
“岩水寨招安后,听闻那女官待他们极好,不少人后来入了军营,甚至做了十夫长、百夫长,发挥了他们的长处。”谢安白见鲁显的态度软下来,循循善诱道,“如此,也不算辜负了兄弟们,也算是为他们谋一个好前程。”
鲁显环视四周,刚刚往谢安白脖子上架刀的人纷纷低下了头。
谢安白一早就清楚,清风寨有许多人也已经受够了这种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生活,也想要一份安定,只是因着鲁显的态度,从未有人敢提。
而那日谢安白带走的,是清风寨里除了鲁显以外最不愿被招安的几人,他们中的一半都死在了战斗之中。那位她疑心许久,鲁显却一直不愿审问的叛徒,也死于那场混战中,被一刀毙命。刀口之深、之准,习武之人一眼便知行凶者武功高强,只是混乱之中无人在乎。
见此情景,鲁显心中明了,倒了一碗酒放到谢安白手中:“今夜,一醉方休。”
几日后,鲁显带着整个清风寨归降了官府。黎瑛雪看着远道而来的,自己送上门的功绩惊讶不已。
黎瑛雪若无其事地悄悄将人来来回回点了十遍,始终没能找到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那张稚嫩而深沉的脸庞,那位总戴着貂皮帽子握着一柄短剑的清秀少年。
谢安白的出现与她而言犹如久旱逢甘霖,忽然的消失又让这一切如同南柯一梦。如今,黎瑛雪终于明了她的良苦用心,可惜为时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