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应该多休息。”吴添乐沉默着走进屋来,安静地放下了食盒,临走之前却还是忍不住出言建议道,“顺带着也应该多吃点东西。这两天我一直在收拾你这的垃圾,你真的有在吃饭吗?”
车轮滚滚,窗外风景如流水般不停掠过。
江清容抱住了双腿,把头埋进了膝盖里,仍然不肯说话。吴添乐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拉上门出去了。
这是他们成功逃离曹家口村的第二日,也是小女孩死去的第二日。
那时候江清容当然是胡扯八道的,他也不知道一个坐拥双灵根的小女孩到底能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壮汉手里,只是猜想或许是小女孩的爷爷使她受到了威胁。他也压根没见过小女孩的爷爷,这祖孙俩的长相都没有给他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但不妨碍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小女孩的爷爷应该已经死了。理由很充分,饥荒,老迈,流寇,杀人越货,随便遭遇上哪一点都足够一个普通人死上八百回了,何况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
但这两天没黑没白的思考又使他产生了新的可怕的猜想:倘若老人还活着,那应该是比死要更加可怕的事情。
或许只是路上遇到了一些意外。可能是去进货,也可能是去借粮了,总之虽然稍有磕绊,总体上还是与往常没有太大区别的,相当普通的一程。可当老人回到住处的时候,却发现无论哪里都找不到自己的孙女了。那是差点夭折了,想尽一切办法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女孩儿,老人向来呵护的如珠似宝,如今却连头发也找不到一根了。最近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去问邻里,也许还会提上所有的家当。不知道啊,有官府的人过来,带走了一个大汉。你说一个看不见的小女孩?不好意思,没有见过哦。
有人恨不得用性命去守护的,聪明的、勇敢的、独一无二的小女孩,就在某一天毫无征兆的消失了,所留下的全部的痕迹,也就是残存在唯一的亲人脑海里的记忆而已。
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这是死者的恐怖,还有属于生者的恐怖,并且因为他们还要继续活下去,还会造成长久的不良影响。在亲眼目睹之前,江清容一直以为像他们这些修仙者是不会轻易死去的,至少也得死在同样能使用术法的人手底下,因为就连应山月当时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已经不能算是正常人的身体了,除非是吃到应北辰师兄那种会致使目标瞬间毙命的伤害,否则还真不太容易彻底去世。”
但事实是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清容和小女孩的对话上的时候,忍受了三天三夜折磨的虞望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握着一把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刀刃,毫不犹豫地把它捅进了小女孩单薄的身体里,甚至还有余力残忍的一搅。
说实话当时江清容也很震惊,连他自己都把虞望抛之脑后了,他就没指望着这个人还有力气能做出什么影响局势的举动。活着就可以了,活着已经很棒了,但这个自称九品芝麻官的小角色偏偏要超常发挥,带着满脸大仇得报的笑容轻而易举的杀死了那个小女孩,如同随手捏死了一只脆弱的蝴蝶。
那一刻江清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自己真的希望她死去吗?
闭上眼睛,他看到小女孩眼里的光消失了,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刀刃向后拔出来,她的尸体向前扑倒。那真是荒谬绝伦的一幕,为什么她要死,为什么杀死她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一个普通人会知道该怎么杀死她。巨大的诧异里,江清容的大脑开始自动为眼前的一切寻找合理性。还是应山月的话,他那时在拒绝霍昭阳原路返回的提议,理由是,“我们和寻常术士不同,相当于是在编干活,私自行动是可以不问缘由直接问斩的。”
“都看着我干什么,皇上有令,遇到除了天应以外的术士是可以直接杀死的,何况我还救了你们的命呢。”
所以哪怕是这种天生术士,只是因为在一个九品官面前使用了自己的能力,就可以被直接问斩?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多数修仙宗门都选择了不问世事,为什么和朝廷有合作还公开了位置的天应只此一家。想到这里,江清容头痛欲裂,龇牙咧嘴的扶着头站起身来。应山月的状态应该比他还要糟糕,但他实在是拿不出状态去出言安慰。
江清容一把将窗户拉开,指望着窗外的猎猎长风把脑子吹得清醒一些。现在的情况确实如吴添乐所说的一样发展,周承泽和官府的人很快赶到了现场,并没有出现霍昭阳曾经揣测的那种极端情况。虞望和壮汉都被控制起来了,而他们作为当事人,在周承泽的表面护送实则押送下折返天应。
“挺感谢你们的,”周承泽是个一身黑衣的中年胖子,却生了一双和他本人体型样貌格格不入的狐狸眼,笑起来的时候眼里都还是审视的神色:“现在得等他们那边的流程结束,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多吃点东西,调整调整状态,我看你们一个个的都挺憔悴的。日后如果还有事情需要确认,还请继续这样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