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来主仆有别,他们并不敢僭越太过;二来以陆棠舟的脾性,一旦真想要做什么,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数拳下来,王振面上早已鼻青脸肿,话也说不出来,毫无还手之力。
“郎君,莫要再打了!”
其实商珞很想瞧瞧,这出好戏究竟如何收场。可这时候她必须站出来维护王振,否则独孤晋就会知道,她并非诚心投诚。
陆棠舟好似没听见一般,继续挥着拳。
“陆棠舟!”
光阴凝滞。
陆棠舟即将落下的拳头僵在空中,公廨内霎时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朝商珞投去。
初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有道尊卑有别,身为女使,怎能这般直呼主人名讳。
只见少女呆愣片刻,而后回过神来一般,流露出同众人一致的不可置信的神情,仿佛方才那三个字是叫人下了降头才脱口而出的。
商珞觑着陆棠舟神色,怯生生垂下头,低声道,“郎君,王大人也说了,他并非有心,您,您冷静些,切勿冲动。”
仿佛一瓢凉水兜头泼下,陆棠舟觉得心中那股子无名火被尽数扑灭,但仍在滋滋地冒着烟。
目光略感茫然地落在仍然紧握的拳头,一时竟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他如此愤怒,究竟是因为这个王振不知死活,胆敢挑战他身为长官的权威,还是因为,她那双哭红的眼。
片刻后陆棠舟终是松开王振。王振重心不稳,登时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陆棠舟面无表情地理了理衣袖,语寒如冰:“以下犯上,寻衅滋事,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其余人等,”
陆棠舟眸光凛冽地扫视了一圈四周,“都杵着做甚?还不速速各归其职。”
众人眼见连王振这个刺头被收拾得妥妥帖帖,哪里还敢有二话?纷纷作鸟兽散。
“手摊平了,叫我瞧瞧。”
商珞低垂的视线蓦地闪出一角绯红官袍,独属陆棠舟的冷冽松香盖过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似乎连痛感也舒缓了些许。
“不必了。”
商珞才松下的一口气登时又提起来,下意识地将手缩回衣袖。
她的右手,有常年习武留下的厚茧,陆棠舟很容易据此断定出,她惯常使用何种武器,又熟练到何种程度。
“郎君,小人这手污秽得很,不敢污了您的眼。”
惊觉先头语气有些生硬,商珞忙补充解释,“再说了,碎片锋利,万一伤着郎君您可就不好了。”
陆棠舟充耳未闻,顾自坐在商珞身侧,“你跟我许久,当不会不知,我从不忌讳这些。”
说着,陆棠舟的手不由分说,扣住商珞手腕。
商珞只觉头皮一阵发麻,瞄准陆棠舟翻转手背、力道松动的时机,迅速地将手抽回。
“嘶。”
商珞抬眼一瞧,许是方才过于心急,动作激烈了些,以至扎在手心的碎片划伤了陆棠舟的手指。
“郎君您没事吧?”商珞面露歉疚,仓皇道,“小、小人不是有意的。”
“小伤,无妨。”
“小人先前便说,这碎片利得很,没成想还是伤着了您,”商珞故作懊恼,复又小心翼翼觑着陆棠舟的脸色提议道,“要不,还是等初三哥请来大夫再说吧。”
见陆棠舟总算不再坚持,商珞松下口气。
两人并排坐在台阶,商珞垂眼数着砖,却是心不在焉。
她能感觉到,陆棠舟的目光,仍然在她手上逗留。
“郎君你知道吗,其实有的时候,我很是羡慕你。”
话一出口,商珞登时觉得脚趾头能抠出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可她现下必须转移陆棠舟的注意力。
“什么?”
陆棠舟也的确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这样的人,与“被羡慕”三字连在一处,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荒诞。
“我宁愿中这金刚蛊的人是我。”
迎着陆棠舟不解兼审视的目光,商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陆棠舟难掩惊异地抬眼,只见少女目色空渺,唇边虽绽着笑意,却凝满苦涩哀戚,一如阶前碎裂满地的琉璃。
“这样便再也没有人能够欺负我了。”少女语声轻似烟雾,仿佛风一吹就能散,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他听。
陆棠舟并未答话,目光却沉寂了下来。
他知道,这回她说的是真话——她的自称,从“小人”变成了“我”。
她本应当同世间所有正当及笄年华的女子一般天真无忧,而非风霜刀剑,你死我活。
鬼使神差地,陆棠舟抬起另一只尚未受伤的手,朝少女削瘦的肩头触探去。
耳畔传来由远及近的急促的脚步声,是初三将大夫请了回来。
陆棠舟仿若触电,猛地将手缩回。
余光瞥向商珞,但见少女仍是望着远方出神,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动作。
“郎君……这……这……”
初三甫一踏进公廨大门,一双眼睛便不可置信地睁得老大。
商珞回过神来,与陆棠舟顺着初三的视线往下看。
陆棠舟指尖的血不知何时滴落地板,而地板上残余的混有商珞血液的凝光液,在陆棠舟鲜血落处,化作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