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捺不住推开摇摇欲坠的门,昏黄的光束映出铺天盖地的神态各异的仕女图,画的却都是同一个人。
画中人的面目轮廓,眉眼五官,是商珞再熟悉不过的——如果她再长大些,大概就是这般模样。
大齐临真公主宁氏落微像。
仰望着悬挂在正中的巨幅画像,商珞默念出上面的题跋。
宁落微。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双飞楼,微雨阁。
珞,落。
忽然,商珞笑出声。
初识字时,她以为所有王字偏旁的字,皆有美玉之意。直到后来她才知,珞之一字,含义为似玉之石。
所有的困惑在这一刻豁然开朗,裴时煦这般煞费苦心,原来都是为了往她身体里,塞进这个女人的芯子。
“你怎会在此处?”
光线骤然昏暗,商珞回首,一道身影巍峨如山,屹立门口。
裴时煦目色阴鸷,一张脸沉得可怕。
光风霁月的雍王殿下,竟然觊觎自己的义妹,别人的妻子。而骤然窥破裴时煦封存了大半辈子的秘密的她,下场可想而知。
被死亡笼罩的记忆零碎而模糊。
商珞对那一晚的印象,只剩下风雨交加的夜,雨幕中裴时煦阴沉的脸,遍体鳞伤气息奄奄的她,被血染红的池塘,怎么也冲刷不掉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又苦又咸的混着雨水的泪。
以及,独孤晋姗姗来迟的,“王爷手下留情。”
“王爷,这丫头小小年纪便能破解那院子里的机关,可见天赋异禀,如今微雨阁正是用人之际,属下想将她收为弟子,纳入微雨阁。还望王爷恩准。”
独孤晋是裴时煦三顾茅庐请来的,这个面子,裴时煦自然得卖。
商珞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直觉告诉她,这份好意的背后,必定有她意想不到的某种勾当。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夜雨缠绵,红烛帐暖,独孤晋的喘息和商蕊的呻吟在瓢泼大雨的掩盖下,是那样的微不可闻,却又振聋发聩地鞭笞着她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
商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用生平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
“呕——”
商珞跪倒在地,捂紧腹部,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干呕出来。
“霜叶。”
后背传来一阵温热,仿佛有只手在轻抚。
可商珞的不适非但没有半分缓解,反而叫这陌生而又过于亲密的接触激起更深的恐惧。
“什么人!”
商珞失声尖叫,飞速掏出匕首,转过身反手恶狠狠直刺过去,可是预想中利刃扎进血肉里的闷响并未传来。
商珞抬眼望去,却只瞧见一团黑影,她疯了一般不停地挥着臂,朝那黑影连刺过去。
“霜叶!醒醒。”
清亮而焦急的叫唤声炸响耳蜗,眼前的世界地动山摇,商珞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猛地睁开眼来。
视线昏黑一片,惨白的月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渗下来,依稀映出一张雕刻般俊朗的容颜。
“郎君?”
商珞握拳锤了锤胀痛的太阳穴,她分不清是梦是真,只能试探性唤出一句。
“你方才,究竟梦见了什么?”
清冽声线混着料峭春寒渗进商珞脑海中每一根神经,商珞一激灵醒过神来。
虽瞧不清陆棠舟的神情,商珞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关切,更多却是审视的视线,鹰隼一般将她裹挟,似能透过她这层皮洞开她的心。
“没什么,”商珞艰涩开口,尽量使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债主上门逼债罢了……”
回答她的,是风吹树叶的窸窣声响。
商珞由是摸不准,自己梦魇中是否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忐忑间数枚毒针悄无声息自衣袖滑进指缝。
诚然独孤晋将陆棠舟伤得不轻,可她现在同样病体残驱,若要制胜只能出奇。
“你既已是我陆棠舟的人,便没人欺负得到你头上去。”陆棠舟开口,随即似乎意识到这话有些歧义,头别了过去。
商珞错愕之下,却是愈觉不安。
她觉着自己侥幸得有些过了头。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商珞一张小脸凝满愁苦。
陆棠舟虽然不打算深究,却并不代表他疑心尽消。对于涉世未深的“霜叶”而言,面对此情此景若无半分恐慌和忧虑,无疑会为陆棠舟的疑心火上浇油。
只见陆棠舟举头仰望井口,月色为他俊朗的侧颜镀上一层银边:“会有人救我们出去的。”
其实商珞选择魑魅林这个地方,是经过一番考量的——当初卖与她麻药的拜占庭商人曾告诉她,魑魅林不远处便是平京城的鬼市,所以这林子看似荒芜实则不乏人烟,到时只要给些银钱,自有好利者引他们出去。
可她还是有些好奇,此等双飞楼都不曾探知的秘辛,陆棠舟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人如何得知,便问道:“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