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此言一出,裴时煦不由来了几分兴致,“说来听听。”
“陆秉谦的之子,陆棠舟。”犹疑片刻,商珞终是坚定道,“以此人为突破口混入相府,事半功陪。”
裴时煦眉头微蹙:“你说那个一疯起来就六亲不识、食人血肉的怪物?”
在他看来,这显然是比直接闯入相府行刺更为糟糕的选择。
“王爷容禀。”
商珞俯首一拜。
“据属下所知,此传闻最早由蜀地流出,说陆棠舟幼时随陆秉谦往蜀中治水,途径罗刹山时遇水匪截杀,因受惊过度叫山里的罗刹附了体,此后那罗刹动辄借着陆棠舟的躯壳跑出来发狂杀人,非食血啖肉不能止。”
“且不说鬼神之说不可信,即便确有其事,其时陆棠舟不过一介孩童,哪里有什么本事取人性命?”
“更不必说这么多年过去,也不曾有人亲见陆棠舟有过食血啖肉之举。”
“所以属下猜测,”
商珞顿了顿, “定是陆秉谦朝中树敌过多,有人为抹黑他蓄意为之,断了他独子的仕途,陆氏自然后继无人。”
裴时煦紧抿的唇不由自主微微勾起,一双凉薄凤眸流露出异样的光彩,似惊艳,似欣赏。
“即便你说得都不错,但陆棠舟此人行为孤僻,秉性古怪,并非轻易便能接近之人。”
“王爷何不换个角度去想?某种程度上,这种少与外界往来之人,心性反而单纯,实则更容易被攻破。”
话一出口,商珞方惊觉言多必失。果然,只见裴时煦唇角的弧度渐渐敛起,目光一点一点地冷下来,最后化成两道锋刃,在她身上来回逡巡。
压抑凝滞到极致的气氛中,裴时煦缓缓启唇:“独孤晋告诉孤,每回考核你虽只得丙等,可论武功论智计,你实则远超微雨阁的甲等杀手。”
“孤起初还以为他夸大其词,不以为意,如今,竟是不得不信了。”
商珞心神俱凛,全身血液仿佛一瞬间冻结,骤然空白的大脑尚来不及组织解释之辞,便听见裴时煦醇厚的嗓音再度响起。
“身为间客,懂得在敌人面前隐藏锋芒是件好事。”
“可若是对自己的主子也藏拙,那便只有一种解释——”
“他不愿为自己的主子卖命。” 这几个字,几乎是一字一句从裴时煦齿缝里蹦出来的。
“属下不敢!”
骤然被戳穿心思,商珞下意识辩解。
可情急之下她忘了,矢口否认有时候等同于不打自招。
“你不敢?你胆大包天得很!”
“砰”地一声闷响,龙泉梅子青莲纹茶盏砸在商珞头顶。
顷刻间血流如注,商珞只觉大脑一阵晕眩,紧接着剧烈的痛感侵袭,恨不得将她每一根神经都撕得粉碎。
长睫震颤,商珞缩在袖中的双手却紧攥成拳,以此维持面上惯常的平静,或者说是麻木。
浅淡却刺鼻的血腥气终于激得商蕊从这惊变中醒过神来,赶忙掏出手帕,本想给商珞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可一撞上裴时煦凌厉的目光,一双手便老鼠见了猫似的缩了回去。
“王爷息怒!”
商蕊红着眼眶,磕头告罪,“属下母女能有今日,全仰赖王爷栽培,本应为王爷肝脑涂地才是,都怪属下疏于教导,叫她小小年纪便存了贪生之念!”
“求王爷看在珞儿年幼无知的份上,且饶过她这一回,属下日后定当严加管教!”
“你这死丫头,还愣着作甚?”商蕊说着,狠狠扯了一把女儿的衣袖,“还不速向王爷告罪!”
错?
商珞无不嘲讽地冷笑。
她最大的错,大概就是生了一张和那人八九分相像的脸。
否则又怎会叫裴时煦买下,为棋为刀,喜怒哀乐不由己,爱恨嗔痴皆是罪。
眼睑无力低垂,温热黏腻的鲜血顺着长睫滑落,在她视线留下一道明艳的红,又一滴一滴落在乳白的波斯毯,拼凑出一朵雪中绽放的蔷薇,美得触目惊心,却是以她飞速流逝的生命作为灌溉。
她不怕死。可她凭什么要死。
真正该死的,难道不应该是眼前这个仅凭一句话,一张银票,就毁掉她一生的男人。
油然而生的不甘如火山的岩浆,炽烈地冲击商珞一片昏沉的脑海。
她不甘心,不甘心畜生一样地被一个畜生践踏,不甘心明明愤怒到极点却只能以沉默宣泄。
她不容许自己带着这些不甘心去死。
顶着因剧痛在清醒与混沌间挣扎反复的意识,商珞努力回想画像中那女人的一颦一笑,再抬首时,泪盈于睫。
“属下知错……王爷教诲,今后定铭刻于心!”
商珞艰涩开口,寥寥数语,却仿佛耗尽她毕生气力。
四目相对,有些模糊的视线中,商珞清晰地瞧见裴时煦目光闪动,眼底亘古不化的坚冰裂开一道细缝,倾泻出一种稀世珍宝失而复得的惊喜。
然而不过片刻,那透过她凝视另一个人的眼神又迅速恢复冷冽。
“也罢,孤便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意识彻底失去之前,商珞迎来裴时煦的宣判:“半月之内,孤要见到晚娘尸身,否则,你们母女二人便提头见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