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然想起奕涵犯混被奕泽揍得下不来床那次,次日探望时他也发了好大的脾气,那时这对好朋友就约好要一起努力活下去,等到都变成固执老头,还一起煮茶对弈。昭然感激地看了一眼奕涵。“放心吧,没忘。我心里有数的,奕涵,不会太过勉强自己。”
“给你带了几泡大红袍,在桌上,是今年的新茶,身体利索了,泡一盏试试吧。”奕涵垂眼看着昭然,或许他应该尝试着多去理解昭然,而不是以关心之名逼着他放弃。奕涵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又打了个呵欠,昨晚因为认床几乎整夜未眠,“好啦,我走了,回房眯一觉去了。昭然哥,你好好修养吧。”
奕涵站在校场边放眼望去,此刻的天幕还覆盖着一层暗灰的薄幕,视线所及不过一丈远。他轻轻地嗤了一声,还真是够悠闲的,这个时辰镰的校场早就人声嘈杂,而眼前安静的场地甚至还能听见夏虫的鸣叫。
他左腿弓步向前,做着简单的热身动作。昨天由于太过疲惫,不觉间一睡到深夜,也就干脆在镰住下,再次醒来后就直接上马直奔兵部正堂。本想趁着清晨人少先熟悉一下陌生的环境,可不曾想兵部大门紧闭,也就最东侧的校场可以进出,索性就进来准备跑上几圈。
奕涵直起身,远远的有个模糊的剪影从灰暗的背景中剥离出来,越近越明晰。对方似乎也注意到场边的他,有意朝场边靠了过来。当两人仅有两步之遥,奕涵终于看清了对方。
“林绍然!”
林绍然也没想到会是奕涵,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过这个点会有人来跟他分享校场。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虽然不再继续往前,却没有停下活动着的双脚。他抬眼瞥着一脸讶异的奕涵,嘴角挂着一些骄傲的笑意,“怎么,很让你吃惊么?”
奕涵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厚重的天幕似乎变薄了些许,头顶的那片灰暗不及方才的浓郁。这样的距离,奕涵可以清楚地看见林绍然泛红的双颊上相继摸出的汗粒,闪着幽暗的光。说实话,他确实没想到,会是林绍然。
“你是不是认为,我只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林绍然摸了摸鼻梁骨,快两年了,他已经坚持将近两年了,就是因为那年被奕涵砸中鼻梁,所以他才弃文从武。当然,他从来都不是纨绔,在那之前也不是。他之所以这么努力的活着,仅仅是因为他前面有个林昭然,像幽灵般漂浮在他的生活中,无处不在。
作为嫡长子的林昭然,若非左手偏巧多长了一根手指而被家族视为不祥之物,他怕是连降生的机会都没有。爱有多深恨就有多切,当年母亲因为林昭然,失了父亲的心,甚至差点被休回娘家,故而对昭然恨之入骨。所以如果说林昭然还能算父母爱情的结晶,那他林绍然就只不过是母亲留在林府的工具罢了。母亲带着目的的关怀,他是很享受,却也时常感到这种爱意的虚幻。
“杨奕涵,要不要比划比划?”林绍然转身走向墙边,运动后的急速心跳还未完全平息。他从木筒里抽出了一柄木剑抛给奕涵,自满的说道,“付出的汗水,总该得到相应的回报,不是么?”
林绍然攥紧手中的剑柄,身体因激动而战栗着,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肯定还不是奕涵的对手,但他想弄清楚,这么多日日夜夜的付出有没有让自己进步,哪怕只是些微的进步。他就是想得到这种确定性,自己每天都在成长的确定性。
奕涵淡淡的看着林绍然,仗剑而上,只一招就封住了林绍然的咽喉。他右手腕略向下沉,木剑抵着林绍然的左肩,看到林绍然因肩头的疼痛而龇牙咧嘴,“付出就该有回报?你也是够幸运的,才会这么天真。”
这次林绍然依旧没能看清杨奕涵行云流水般的进攻动作,他捂住胸口,感觉奕涵方才那一下并不是落在自己的左肩,而是划在了他的心头,挫败和不甘缓缓的从心上被划开的罅口涌出,痛到无法呼吸。
奕涵瞥见林绍然抬起的右手食指上缠绕着薄薄一圈绷带,冷哼一声扔了手里的木剑。手指浅浅剌一道伤口都能得到妥善照顾的人,怎么可能会明白,这世上有多少人,比他活得更用力,最后却依然一无所获。
他咧了咧嘴看着奕涵隐入淡灰色的背景,听见自己的骄傲碎成满地的狼藉,斗转星移,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噪杂的夜,他倒在地上捂着冒血的鼻子惊慌抬眼,却看到俯身拉起奕涵的林昭然看向他的目光里掠过的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