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干透的雨水顺着屋檐滴落,淅淅沥沥的牵出一条条银线。昨晚一场骤雨过后,炙热的夏季戛然而止,仿佛热过了阈值,平白的生出了几分秋天的清冷。连阳光也被厚云层层遮掩,目之所及,尽是一片灰暗,宛如刚刚搁笔的山水画。
出了岫云庵,奕涵和祈雾一前一后的下了山,脚下的石板路面被雨水浸得发黑,像水墨画上蜿蜒的一笔。许是因为气温骤降的缘故,平日吵杂的街道,此刻人影疏落,毫无往日生气。两人从清冷的大道折入小巷,又拐了两次,在一栋素朴的小院前才停下脚步。
推门而入,不大的小院里错落地摆着些许绿色盆栽,虽不似别家庭院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倒也别具格调。只不过这些都是昭然一手打理的,这些日子他不来,盆栽的片片绿叶似乎也失了往日的光鲜。两人踩着逼仄的木阶上了楼,茶室就在木阶旁。
“少主,想喝什么呢,大红袍?”祈雾将山泉水倾入瓷壶,一会儿功夫,桌沿的红泥小火炉烧得通红,“噢,对了,少主,帮忙开下窗子。”
“就这个吧…”奕涵随手在茶柜里抽出一个抛给祈雾,小瓷瓶上的茉莉开得如火如荼,“武夷的大红袍也是昭然哥的最爱,就留着他从塔里出来一块儿喝吧。”
奕涵推开窗扇,室外弥漫着的湿气慢慢渗入屋内,凉凉的裹着裸露的皮肤。他轻浅浅的吸了口气,氤氲的空气穿过鼻腔,有些黏滞。他望着前排的白墙青瓦,眉头微蹙。通关后大约一个月,他的名字出现在镰的告示中,次日的长老会他接过绶印,正式成为镰的少主人。
这些年,他浸泡在血汗之中,饮喝苦涩的泪水,拼尽全力以极其丑陋的姿态奔跑着,至此便是终点了。不知从何时起,那个在泥潭里苦苦挣扎的他在内心擅自为自己划定了终点,而今,这个梦幻的时刻终于降临,却少了梦境中的欣喜和激动。
那次长老会后,昊瑄将刻着涵字的通行令交给了他,是的,他现在是镰真真正正的少主,拥有权力仅在长老会和镰主之下,自然不再是那个行动处处受限的小毛孩了。只是当冰凉的玉石落在掌心的那一瞬,心头的一个角落轰然倾塌,仿佛这些年他用以藏身的城堡,叫人砸开了一个罅口,让他再无处躲藏。
故而他在外租了这个小院,像是重新为心灵寻找一处寓所。他微微俯身,双手支着窗沿,下移的目光正好撞上一个清丽的身影,少女身材曼妙,质朴的穿着让她显得干净素雅。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眼里多了些许神采,这大概也是他会选择租住这座小院的原因之一。
等到屋内前前后后都渍着茉莉的清香,奕涵才折回桌前,与祈雾对坐品茗。祈雾话极少,故而他也习惯了这条小尾巴,领到令牌后出入自由,许是怕他惹事,昊瑄非让祈雾寸步不离。
日头渐渐上移,壶里的山泉水又滚了三两次,杯里的茶香已经若有似无,奕涵捧着杯目光沉沉。人的爱憎,就如这盏茶水,初始浓烈,继而转淡,最后索然无味,无一例外,故而恨也好爱也罢,终究是敌不过时间。
罢了罢了,哪来的这么多的伤春悲秋!他浅浅啜了一口寡淡的茶水,扭头看向窗外,初晨的阳光透过厚黑云朵的细罅露出了些许光彩,细丝一般的落在窗台边缘,他放下茶杯抬头看向祈雾,“收拾一下差不多该回了。”
“嗯。”祈雾撤下炉上的瓷壶,熄了炉火。
“去前面来一碗豆花当早餐怎样?”奕涵踱回窗前,抬眼望向窗外,前排的白墙黑瓦已经稍稍变得明亮柔和。
“嗯。”祈雾抬眼看着奕涵的背影,心底的情绪莫名发酵。若不是这段时间的日夜相处,或许还只是把奕涵当成不可一世的冷血少主。只有接近之后才会听见他玩世不恭的笑声里同时也藏着叹息,只是这叹息太过轻浅,不易让人觉察,就像只有在没外人在场的时候,他才会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收拾妥当,浇过院子里的所有盆栽之后,两人才锁门离开。天空中的云朵已经变得薄透,吸入鼻腔的空气开始渐渐干燥,温度也慢慢爬升。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虽说不上热闹,但也不似方才那般冷清。
两人在店门口站定,平日人头攒动的小店,此时却安静异常。奕涵抬脚刚要迈过门槛,就叫门边站着的两位小哥截住了。
“什么意思?”果然店内没什么顾客,只有靠近柜台的那张桌子边上有两名男子,一坐、一站。他的目光越过门边的小哥定定地落在豆腐西施右腕上,眼底多了些许玩味。
“杨公子,你闹够了没有!”见奕涵并没有像先前几位客人一样轻易就被打发走,豆腐西施偷偷的舒了口气,她试图收回被男子拉住手腕的右手:“一碗豆花也该吃完了,我这儿还有客人,二位请回吧!”
“这些够么,够抵你今天的损失么?”坐着的那位公子哥掏出一锭金子压在桌上,言语里尽是上位者的优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