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瑄?”昊璟快步上前,眼中的光华一闪而逝,“你…是来接涵儿的。”
“正是。”昊瑄微微颔首,语调寡淡得像一滩激不起半点波澜的死水,“王爷,还请带路吧。”
“王爷?”昊璟笑得有些苦涩,背着光昊瑄脸上的神情并不分明,但语调里的冷淡却透入骨髓。他不明白,为何曾经鲜活的孩子,而今却褪去了温度,像一支冰冷的武器,沾不上一丝情绪。
“我…先支会一声你二嫂…”昊璟转身轻声叩响紧闭着的门,不多时,珞妤便慌慌张张探出头来,昊璟无言的指了指院里立着的俩人。珞妤的眼瞬间湿润了,她紧紧捂住嘴才没让凄厉的哭声溢出唇齿。
“你…你收拾一下,我先带他们过去…”昊璟轻拍着妻子扶着门框的手背,颤巍巍的声音在深秋冰冷的空气中沉浮。他转身走开,三个人先后跨过石坎,走在迂折的回廊上,夜静得只能听见窸窣的脚步声。
推开房门,昊璟看着床上睡得正香的儿子,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这两个月,无论是他还是珞妤,谁都没能说出口,仿佛不提及,分离就永远不会到来。
昊瑄让连城在门口候着,自己则蹑手蹑脚跟了进去,他看了眼床上睡熟了的小孩儿,制止了想要唤醒奕涵的昊璟,他之所以选在深夜光临,就是不想一路拎着一个哭包。
昊璟无措的站着,失焦的眼再屋内来来回回逡巡了好几轮,最后越过昊瑄,落在不断摇曳的门帘上,他竟连一句珍重都来不及对涵儿说了。
昊瑄解下披风,径直的来到床前,掀开被子用披风裹住奕涵,而后轻手轻脚的将他抱在胸前。说实话若非大哥催着,他倒愿意把这小子多塞在二哥这儿一段时日,他掂了掂怀里的份量,这么个小东西,照顾起来肯定费神。
“昊瑄…”当昊瑄擦肩走出房间的时候,昊璟终于又嗫嚅的开了口,“涵儿…涵儿以后就拜托你了,他好动爱哭,有时候还会犯倔,你多点耐心,好好跟他说,他会听的…他喜欢赖床,起床气还不小,你早晨早点儿喊他,给点时间让他缓一缓…”
果然,麻烦得很,昊瑄绝望的叹了口气,胸口上挂着的小孩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昊璟攥紧颤抖的双手,叨叨絮絮的说着,他努力回忆着奕涵的点点滴滴,不到两年,还不到两年,他终究只是儿子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对他的了解也不过是浮光掠影。
“昊…昊瑄…”这时候,珞妤迎面跑了过来,她的音量在昊瑄的示意下压到了最低。她气喘吁吁的停在他们前面,脸上的泪痕吹干了又湿,“这些,给…给涵儿的,方便、带上么?”
连城接过包裹,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的垒着一叠丝质手绢,款式古朴,每一块手绢的角落处都绣上简易的图案以及一个“涵”字。连城重新将这些丝绢裹好,看向昊瑄等待指令。
珞妤抬着泪眼看向昊瑄,他们俩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她对昊瑄的全部了解都只是昊璟的描述,可昊璟口中的昊瑄是个爱笑又有些狡黠的孩子,可眼前的这个人,脸上毫无笑意,一双深邃的眼看不出半点波澜。
儿子以后便是要跟着这样一个人吗?珞妤打量了片刻,见他点头许了她先前的请求,才往前凑了过去,借着昏昧的夜光,她贪婪的看着他怀里的小孩。她多想再听听涵儿喊她一声娘亲,可她不敢喊醒她的儿子,她怕看见儿子伤心欲绝的泪眼,也怕听见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捂着嘴轻声呜咽着,昊璟上前一步,搀住早已泣不成声地妻子。
昊瑄垂眼看着低声啜泣的女子,眼里终于泛起了涟漪,11岁那年,当父皇在镰的征召令上一笔一划写上他的名字时,他的娘亲也哭得柔肠寸断,这个可怜的女人终是陨殁在他离家后的第四个年头,而可笑的是他却熬过来了。
女人从来站在离争斗和权力最远的地方,可权力和争斗带来的伤害和疼痛,一日也没有远离她们。不同于女人的无法挣扎,男人是不想挣扎——毕竟从垂髫到束发他们所受的教育,连同那些荣耀和誓言,都早已渗入血肉,最后变成本能——对于他们而言,先国后家,这是理所应当的选项。
昊瑄抬头望着夜空,天上的云层层叠叠,月光只能挤过厚厚云层间的细罅泻落,留下昏暗的亮。是的,他是说挣扎而不是反抗,命运这张大网的覆盖下落之时,谁又能逆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