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月,太一东征域外。
六月,羲和的长子破壳。
四年,通天道君始以符箓扬名,有神氏主君广开门户,传习剑阵二道,以一呼万应之声势加入了这场同龄者之间的较量,连败三族宣誓己道,因其出身高贵,手握宗族之重权,众皆惊叹,始有谄媚于上者请为其上尊号神州大宗师。
仿佛是某种信号,宗族之首的入场让这场盛会更加热闹,阴阳道、合欢道、寂灭道,诸般道法在神州遍地开花。
“大宗师,真是厉害厉害。”
“那不过是愚昧小人的阿谀之言,何必放心在心上呢。”
一阵轻笑,带着三分傲气七分桀骜的少年音在海上云层间响起,海风吹散彩云,热烈张扬的红衣逶迤垂下玉阶,金色的阵纹构成的复杂纹路几乎遍布整个衣袂和裙摆,容貌殊艳的少年在层层云雾之间显露身形,银发金眸,肤白如雪,他斜靠着海廊,手里捏着一柄赤色团扇,扇面上隐有龙纹游动。
那是龙纹剑。
玉衔蝉自然地略过龙纹剑所化团扇,将目光聚集在玉宸身上。
玉宸察觉到他的注视,抬头露出一个多情的笑容。
玉衔蝉忍不住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略感难缠,这猫本就任性,九命又溺爱他成习,不过几年,除了心心念念的元始没吃到,玉宸几乎将宗族所有的娱乐都玩了个遍,这回他在海外清理了一小片混乱的海域,才流露出要传道讲法的意思,玉宸就急吼吼地冲过来口口声声要辅佐他。
大猫们就算不知道内情,看到他和玉宸同时出现也能猜到几分,揣度着是玉宸的主张,并不敢有不满。
然而在外人看来,早年声名鹊起的紫霄宫三弟子,在九命颇有一些地位的巫山分支,显然和主支嫡裔之间发生了些很是不为人知的冲突,不然何以让嫡裔为辅,九命又何以如此讳莫至深。
玉宸的率性之举将刚刚立了个小山头的玉衔蝉推上风口浪尖,现在,他在这眨眨眼睛冒充无辜。
可惜玉衔蝉既不是大猫,也不是元始,他是莫得感情的玉衔蝉。
“大宗师的法子想得如何了?”
“我认为我们今天就可以试一试了。”
玉宸微笑,那双鎏金色的眼眸里有深深浅浅的暗芒划过,他虽然做事随意,但也是有缘故的,分离神魂容易,再合起来却不那么简单,说不得需要他们两个多相处一段时间,从对方的角度思考,不断扩大共通点,继而实现曾经的连接。
因着这,玉宸才将宗族的事务委托与女娲,直奔玉衔蝉而来。
只是他理解玉衔蝉难,玉衔蝉理解他更是难上加难,他们两个磨合了数载,玉衔蝉终于肯略微伸出试探的脚尖往他这边挪一挪,天道知道玉宸有多惊喜。
感谢元始,师兄孜孜不倦的来信这让这块木头不至于像个朽木一样难以雕琢。
按耐住过于纷杂的心绪,静心凝神之后运行功法,在东海之上这座虽整饬不久但已极具仙府风格的小岛上,神道之力受到玉衔蝉的影响逐渐从高天降下,在他不远处,宗族的元力从玉宸周身泛起,神道与宗族的力量如同水面相交的两圈涟漪,在接触到对方时有片刻的迟缓,而后便继续按着原本的方向扩散,直至有如水乳交融一般亲密。
玉衔蝉有一瞬间的躁动,生性冷淡的他并不喜欢和人有这种“你中有我”的亲昵,哪怕另一个人也是他,然而他们终究分开多年,各自的想法有时也越来越难以被对方接受。
他们之所以依旧保持着紧密的联系和相同的立场,是因为他们都清楚的知道一旦两人为敌,一定会毁了他们彼此。
这样的我还是我么?
玉衔蝉偶尔会闪过这样的念头,然后只身在外的某位道君会面无表情扬起指间夹着的金色符箓,在硝烟战火之中,静静停留,享受片刻爆炸带来的安逸美学。
花样繁多效果出众的符箓很快博得了他的芳心,玉衔蝉沉浸在符箓带来的便利之中,有好几年没有曾经的勤勉了。
不过他曾经似乎也并不很勤勉。
神力与元力成交汇之势,缓缓形成新的运行轨迹,在天地之间的光华黯淡到几近消失殆尽之时,内蕴五彩的金色光芒从掌心生出,很快照亮整个长夜,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这枚兀自散发神彩的金珠,通天睁开了眼睛。
重新做回自己的感觉很好。
他伸伸手脚活动了下筋骨,才吞掉那颗由神道之力和宗族元力共同凝聚成的内丹。这颗内丹的轮廓叫他的脑海里飞快闪过了一个片段,没一会儿,他又把那颗金珠吐了出来,拿在手心仔细打量。
这是一颗底色澄明透亮的宝珠,浓郁的金色纹路随意镶嵌其间,在他观察时依旧不慌不忙地缓缓流动。不过二者并不全然契合,通天知道这是他自己的状态也并不稳定的原因。
通天飞快地回忆他在哪里见过相似的珠子,半晌无果,只能说这有点像他小时爱吃的星辰糖。然而那一瞬间的感觉如此令人在意,只是糖果不能叫他上心。
若是去掉那些象征着神道之力的金纹,倒像是……倒有一二分像是大元始手里拿着的宝珠,只是气息、大小与萦绕的道力上差别太大,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通天把玩过的珠子太多了,自幼丢失内丹,宗族的本能驱使他找回那颗性命攸关的珠子,于是通天会喜欢珍贵的宝珠,喜欢叼着它们玩耍,久之成了一种爱好,只是他眼界太高,要求又苛刻,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代替他内丹的,他的内丹有万毒不侵、起死回生之能,前者是他幼年修行所得,后者是九命的天赋。
脑子里乱蓬蓬的,为玉宸时与为玉衔蝉时的记忆和想法都混在脑海中,一会儿是过于情绪化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一会儿又是疏离冷漠得让通天也觉得不至于此的记忆,记忆太多太杂,通天一时半会没法梳理好,干脆先压下不提,日后早晚有时间。
从前往后梳理两份记忆,玉衔蝉不通情窍,在他看来那些记忆都是琐碎无趣的琐事,因此通天也就没有在意到那句元始对夜月的赞美,他正在为玉宸的随心所欲羞得面色涨红。
他们家多宝乖巧又守礼,玉衔蝉也能忍住不揉揉抱抱;还有玉宸,他能理解玉宸刚得了个女儿的喜悦,但把女儿亲来亲去是不是太过随性自由,想到金靈那张板着的冷脸,通天只得庆幸他不在紫霄宫,不然真不该如何面对。
玉宸败坏我的名声!
他心知肚明玉宸就是过于情绪化的自己,然而他现在羞躁的紧,如果承认玉宸就是喝了假酒随心所欲放纵的自己,通天便无法面对那些黑历史。
他不爱抱着人亲亲亲,也不爱和小姑娘调情,更不会对着自己的徒弟哭诉她冷漠无情,要求她哄自己。
天道在上!玉宸你到底被九命哄成了什么样的废物猫猫。
通天真有点恼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