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桥心里很不踏实,“我还有一套卷子没做完。”
赵麒泽岿然不动。
闵桥的肩膀松懈下来,低声说:“晚安。”
两天的考试仿佛按了倍速键,闵桥被拖拽着疾行,考得头昏脑涨。周六下午最后一科考试结束,闵桥直接搭高铁赶往另一座城市。
“你这也太累了吧,刚考完试不得休息两天。”符琢得知他明早要去医院检查耳朵,拨了语音通话过来。
符老师极具责任心,专属英语辅导即便是暑假也不能中断,“平时有空多看看我分享给你的短视频,先盲听,从整体泛听到分句精听,最后再看字幕,最好每天刷一个,周日给我发总体反馈。多积累词汇,除了听力里遇到的生词,还要额外多背一些,标准你自己定。”
闵桥认真点头:“嗯,我知道了。”
“遇到什么问题就给我留言,我看到了会回你。”
“好。”
符琢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光是英语啊,其他科目也可以问。”
“嗯,谢谢老师。”因为读不到口型,闵桥的耳朵几乎贴在听筒上,符琢的声音比他在学校里听到的清晰很多,但有一点细微的差别。
或许是为了弄清楚这点差别是什么,闵桥想跟他多说一会儿话,“但我觉得这样很浪费你的时间。”
“这话你就说的不对了啊。”符琢用铅笔在设计图纸的角落勾画卡通小人,呆呆的眼睛和闵桥如出一辙,“同窗之间互帮互助的珍贵情谊怎么能叫浪费呢?”
闵桥说:“都是你在帮我,我没有帮你什么。”
符琢帮他借到了许闰檐的笔记本和学委倪梦桐的作文素材积累书单,又耐心细致地进行一对一英语辅导,现在还把宝贵的假期时间分给他。
“举手之劳而已,你别有心理负担。”符琢给卡通小人画了尖尖的精灵耳,脸蛋圆润,躯干和四肢又短又胖,“耳朵的检查结果方便告诉我吗?”
这话题转得突然,闵桥愣了愣,说:“可以。”
“行,那你早点休息。”符琢捂着麦克风打了个哈欠,“我先睡觉了,晚安。”
“晚安。”
他们陆续挂了几个知名的专家号,还看过中医,结果都不尽人意。因为闵桥坐不了飞机,他们只能与国外的专家进行远程会诊,如此折腾了半个多月,终于确定了治疗方案——左耳先戴助听器,后期慢慢通过中医调理,右耳植入人工耳蜗。
夏宛澄给闵桥定制了隐形助听器和一体机,佩戴之后外表看起来和正常人几乎没有区别。
手术非常顺利,但闵桥的身体恢复能力较差,加之不太适应耳朵的听力变化,十天后才出院。
在这期间校方给家长发送了成绩单。闵桥的期末成绩很不理想,班级垫底,年级排名中下游,一塌糊涂的英语堪比泥石流。
假期所剩无几,补课貌似为时已晚。夏宛澄想让他多休息,和他商量请家教的事能否取消。
闵桥对此没什么意见,一是请家教要花很多钱,二是他有六科全能的符老师。
符老师简直操碎了心,“听力重做一遍,看看这次能对几题。”
“你注意听时间了吗?之前还是之后?”
“A是干扰项,下半句就能排除,你不要听到什么选什么。”
“关键信息,这句话的关键信息是什么?”
“单词不认识也可以根据前后语境去推啊。”
“发音完全不行!视频打开我看你舌头放哪里。”
他们的语音通话自此变成了视频,时间也逐渐拉长。符琢要求闵桥每天花三个小时学英语,其他科目根据薄弱情况分配。
有一次闵桥在视频里看到来找符琢打游戏的许闰檐,那之后他的辅导老师又多了一位。许闰檐的物理和数学题比符琢讲得更加清晰易懂,像在编写菜谱,所需调料的顺序和用量都一清二楚,闵桥通常一遍就能领悟。
符琢对此表示不满,在一旁嘀咕:“讲这么细,又不是教笨蛋。”
闵桥沉默。
许闰檐温和道:“符琢是竞赛生,惯用的解法可能不太适合你。”
学习之外的时间,符琢也会和闵桥分享假期生活。他说自己报名参加的建筑设计比赛获得了金奖,在福利院公益活动周中被孩子们评选为优秀教师,去听文化讲座因为感冒中途就昏迷不醒,去研究院接妈妈下班险些被新上任的保安抓起来……
符琢的分享欲十分旺盛,他一边担心自己打扰到闵桥,一边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礼尚往来,闵桥每天抽出一个小时听他讲那些闻所未闻的经历。有时候符琢觉得自己说太多不好意思,就会把话题抛给闵桥。
闵桥的回答永远与学习相关,符琢有点没劲的样子,问他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闵桥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有兴趣爱好,光是学习就已经耗空了他所有的能量,怎么还有精力去做其他的事情。但如果现阶段非要找一个出来,也还是有的。
“听你说话。”
“什么?”
“我喜欢听你说话。”
符琢:“……”
符琢熟了。
开学前一周,赵麒泽才从澳洲回来。他暑假里的原计划是和爸妈去日本看烟火大会,但赵庭榕和夏宛澄因为闵桥的事一直抽不开身,赵麒泽便改道与朋友去澳洲滑雪。夏宛澄原本还答应陪他去参加暑期竞赛,结果也爽约安排给了夏鹤羽。
赵麒泽瘦了些,话也少了。
夏宛澄察觉到两个小孩的关系又变得疏远,于是决定带他们一起出去逛一逛,增进感情。
天气炎热,他们去了凉快的海洋馆,等太阳落山,温度相对降下来一些再去游乐场。当天是工作日,馆内人流量不大。
色彩缤纷的鱼群游过脚底,沙虎鲨投落巨大的阴影,红色水母像一团一团的火球,海龟躲在角落里消极怠工,积极营业的白鲸前围了一群小朋友,欢声笑语连绵不绝。
幽蓝色的空间是一个阴凉潮湿的洞窟,光影绰绰吞噬了天空,闵桥清瘦的身影因此变得朦胧虚幻,仿佛稍不注意就会随着粼粼波光消散。夏宛澄明明离他那么近,他看起来却依然那么孤单。
赵麒泽觉得闵桥的眼睛就像两面镜子,只原模原样地映照外界,丝毫不见内心。他忽然有些许好奇,闵桥在体验这种新奇事物的时候心情怎么样,是否有想要分享的朋友。
夏宛澄提出帮他们拍几张合照,赵麒泽长臂一伸,面无表情地搂住闵桥的肩膀,把他往身边带。
夏宛澄呼吸微滞,眨了眨发酸的眼睛,提高音量倒数,“三、二、一。”
赵麒泽觉得闵桥的姿势好僵硬:“比个手势。”
闵桥茫然转头:“什么?”
赵麒泽避开他的视线,“……剪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