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看他怀疑的神色,接着外婆的话说:“有时候不必去纠结意义,为什么一定要有意义呢?人活在世上,心里自然而然就生出淳朴的感召,会引导你去践行各种各样的事情,你遵照心里的感召去做了,就不会发出这样的疑问,往往你这这样问的时候,其实是在说,你违背了自己的心愿了,需要用这样一个问题提醒自己,就像我说,咦,祁祁,该换条路走啦。”他边说,边拉住祁书杭的胳膊往自己身边拽,逗得祁书杭直乐。
祁书杭笑了一会停下来,慎重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人活了很多年,他已经很老很老了,比你们老很多,他没有亲人,什么都见过了,唯一的感召就是死亡的话,那该怎么办呢?”
外婆心里彻底放松下来,刚才还想是不是哪里的鬼火少年影响祁书杭,现在看来是祁书杭杞人忧天,担忧什么孤寡老人的生死问题,于是坦然地说:“祁祁啊,每个人都有他的命,无论他想不想死,有没有亲人,他都会死。你说他已经很老了,一心只想死,由得他就好了,难不成你还能阻止?”
祁书杭心想我还真能阻止,但不能再问下去了。他给外婆夹了一筷子菜,再聊了些别的什么。他心里“呵呵”一笑,能阻止又能怎样,真是忒没意思。吃完后,他帮外公外婆收拾一下家里,尽管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连忙说不用不用,但是祁书杭干起来的时候,他们一个劲直夸“我孙孙可真孝顺啊,可真懂事啊,可真勤快啊,可真贴心啊······”恨不得把毕生所知道的赞颂劳动人民的美好词语全部堆叠在他身上,祁书杭听着表扬,心里美滋滋的,手上的扫帚划拉得更猛了。
外公外婆挽留祁书杭就在这里歇一夜,但祁书杭坚持要回去。他走到半路的时候,突然想到鬼可能还在家里。祁书杭不想立马面对他,于是在中途下了轻轨,想拖一会儿。他顺着路走,没有确切目的地,他眼里映照着点点光华,是缩小的壮丽辉煌,这座城市的夜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但在祁书杭看来,这些不过是从小看到大的寻常。
微浑的瑜江和青绿的嘉水交汇出一个五十来度的夹角,夹角上建了一片广场——鱼璨广场,是瑜嘉的名片之一。广场一片开阔,延伸的阶梯直达江边,方便人们赏玩江景。以前这里作为船舶枢纽,穿梭来自江水上下游的货船,也沟通对岸的旅人。如今高铁轻轨的迅猛发展让船舶运输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现在江面上的游轮装饰繁复,各色灯光璀璨,是游客们的消遣项目之一。
他沿着江边走,捡起片状的石头打水漂,最多能打出五六个弹跳。舒畅的江风吹来,抚过心里那点未曾思量的角落,隐隐注入柔和的坦然。生命确实不可辜负,但万事万物均有始有终。现在的江水又岂是千年前的江水?
“你说得没错,这里的夜景确实美丽。”身后有声音响起,祁书杭回头,和阶梯上的他遥遥相望。他一席长袍曳地,矮小瘦削,博学深刻,幽幽然轻踏尘世间,但又似乎从未踏进这世间。祁书杭前所未有地感知到这缕灵魂来自千年前,他不属于也不应该属于这里。
他来到祁书杭身边,不得不悬空才能跟对方一样高,这次好像悬得多了些,不由得叹道:“你长高了些。”
“真的吗?”祁书杭跺了跺脚,好像这样就能搞清楚这腿到底长了多少。他还以为吴爷爷随口夸他呢,类似用“三阿哥又长高了”来哄小孩呢。但鬼跟他朝夕相处,肯定是最知道他身高的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还有,你又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鬼望着这一江的繁华,只是眼里并没有映照出星星点点的光亮,只有混沌的黑色,他的声音缥缈,似乎被江风吹散了些:“你之前不是说下次咋俩一起去鱼璨广场吗?我就在想,如果你不在我身边,这个约定是不是就作废了,但我当时是答应了的,我不想再留更多没完成的事,于是我就过来了,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没完成的事,是不是就是遗憾···”祁书杭看向他,他还在看江那边,并没有转头看祁书杭。我会成为你的遗憾吗——祁书杭在心里说没说完的话,他猛然反应过来这句话太过冲动,也太大胆,吓得他立马将它扔在脑后,恢复正儿八经的样子,但他有点用力过猛,要知道他平时也没多正经,反而显得又端又紧绷,跟装凤凰的麻雀似的。
江风大了一些,他却在风中纹丝不动,本就凌乱的头发并没有因此而更加灾难。区区风而已,根本奈何不了他。过了好久,直到风停,他才开口:“你不帮我,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我既然已经等待了八百年,就不会惧怕再等下一个八百年。你是机缘巧合的一个,但不是唯一的一个,大浪淘沙,总会有下一个‘祁书杭’。”
祁书杭却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下一个你遇见的绝不是祁书杭。我不是谁的机缘巧合,只是我而已。即使我什么都得不到,我也愿意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