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珈铭的喉咙火烧一样疼痛。
吞咽的时候如同刀割:“怎么了……”
梦里的那些画面慢慢远去。
庄珈铭知道自己在哪里。
“你又做噩梦了。”
“哦。”庄珈铭喝了床边睡前没喝完的半瓶水。喘着气,缓了缓。
他的手还在发抖。
连矿泉水的瓶子都是庄小槑帮他拧开的。
“文叔不是说你的应激障碍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庄小槑半眯着眼睛担心的嘟囔着。
“你睡吧。我一会儿就好了。”庄珈铭还想喝水。
“才十一点,我刚上来,你把我吓到了。”
“嗯。”
但是身上僵硬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需要一点时间缓一缓。
这样的噩梦。他已经一两年没有做过。
也许是因为要离开了,噩梦又纠缠了上来。
十年前的1119恶性事件。死亡九人。
死去的九人都在同一栋居民楼里。
那天,庄珈铭的父母告诉他在家学习,不要出门。
他们有事去找一下爷爷。
庄珈铭只记得开门的声响。
后来很多年,他都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得了很严重的创伤后应激综合征。
他有好几年根本记不得他的父母是怎么惨死在家中,他也记不得家里另外的七具尸体是怎么来的。
等庄彬炳一审宣判死刑,不服上诉,庄珈铭又一次被提审。
庄珈铭的律师还在以他未成年并且目击现场心里创伤严重为由,拒绝让他出庭做证。
庄珈铭是在这个时候慢慢的想起了那晚的片段。
家里闯进来了几个人。
要抓妈妈和爸爸。
有人扯妈妈的衣服,爸爸被打得鲜血直流蜷缩在了客厅的角落,努力朝着妈妈的方向伸过手去。
庄珈铭用的是厨房的长刀。
他没有说话。
所以欺负妈妈的人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他。
一刀又一刀。
激怒了其他人。
爸爸奋力反抗……
又进来几个人。
不大的客厅里。
到处都是人间炼狱。
最后,是庄彬炳的枪声让一切安静了下来。
庄珈铭全身都是鲜血,他抱着没有呼吸的妈妈,身边是一直流血抽搐的爸爸。
爸爸的嘴唇在动,他想说什么,但是只是从鼻子和嘴巴里喷出红黑色的鲜血。
庄彬炳瞪着双眼看着他。抢过他还在颤抖着的手里的刀子。
“庄珈铭!这些都是我做的!”庄彬炳的眼睛又红又黑。眼珠仿佛要从眼眶中脱落出来。
然后来了很多很多警察,医生。
十六岁的庄珈铭脱力的躺在血泊里。
……
庄彬炳揽下了全部罪责。
法律面前,没有仇恨,只有事实。
庄珈铭在庄彬炳移交二审的时候重新提供了证词。
他的应激障碍已经有了极大缓解。
他做噩梦和记忆缺失的症状做过心理评估后,法院判定证词有效。
一边是援助庄珈铭的律师极力帮他辩护。
他是未成年。他是正当防卫。他亲眼目睹了父母惨死在眼前。
另一边庄彬炳一口咬定,小孩什么都不懂,这么一个小孩能杀七个人,开什么国际玩笑。
庄彬炳大闹法庭,要求马上给他执行死刑。放了他的孙子。
1119案就在闹哄哄的庭审中结案了。
庄彬炳改判无期。
他不再上诉。
庄珈铭继续被拘留。
直到他的生理和心理恢复到了相对正常的水平。他才从拘留所出来。
那几年,他读书的学校,常年有便衣警察坐在教室后头。
他和庄小槑的住处,换过五个便衣,文叔陪着他们时间最久。已经四年了。
每年例行的派出所工作人员问话,庄珈铭都会问一句:明年,我可以回北方吗?
三年前开始,他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三年前就该走了。
是郑隼回来了。
他舍不得。
……
凌晨的时候。庄珈铭不再发抖,他穿了衣服要出门。
庄小槑抓着人,一脸的不爽:“去找郑隼?”
"有报修的活。"
“骗子。去吧去吧,你刚刚的样子都吓死我了”
“早点睡。”
“……”
庄珈铭去了郑隼上次带他去过的那间市中心的浅湾公寓。
11楼的公寓,安保森严,他直接出现在郑隼家的露台上。
房间里安安静静。可能已经睡了,也可能没有人。
庄珈铭背对着露台的门,蹲坐在那里,窝成了一个他觉得安全的姿势。
非法入侵住宅。
情节严重的最多行政处罚三天。庄珈铭只想在这里呆一会儿。
庄珈铭查过创伤后应激综合症的资料。
找到安全的人,安全的出口抚慰自己,是有效的治疗方法之一。
这几年庄珈铭偶尔发病,他都会原谅自己,没关系的。再任性一次。
上一次见到音乐教室外的郑隼,他还可以藏得很好。
这一次他也不知道是被哪一个场景刺激到了。
可能是少年拳头的暴力。
可能是天蓝粉红天空和花朵的美好。
可能是郑隼父母的和蔼温柔。
可能只是要离开这座城市的分离焦虑。
是的。
创伤应激综合症的另一个有效的治疗手段就是:离开创伤发生的时间,地点和人物。
离开这里。
以后就不麻烦郑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