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父子俩相互沉默着,各自保持着对彼此的厌恶,任时间在这沉睡的蔷薇园中流逝。
被云层覆盖的月亮忽明忽暗,闪烁不定,莫里森举着雪茄,就这么定格着动作,直到火星燃到尽头,在皮肤上烙下灼烫的触感,才松开指节丢进湿冷的泥土中熄灭。
他抬头望向悬挂在天边的月亮,突然开口:“知道你和荧为什么会出生吗?”
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至少在空这里不是,不然他也不会想方设法让荧怀孕。他看着月光下仿佛衰老了许多的莫里森,静静地等待下文,而莫里森也不在意空是否回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每一个诞生于双塔家族的孩子,都会觉醒一种力量,一种这世间从未有过的力量,比如——【贤者之时】,亦或别的什么,总之无一例外都是稀有天赋。”
“可你知道吗?神明赐予人类力量,有时候并不是为了让人类变得强大,而是为了让其毁灭。所以这世上才会存在两种天赋者,一种是遵循规则与秩序诞生的元素天赋者,而另一种则是与天理法则对抗,本应被抹去的稀有天赋者。”
莫里森就着月光,伸手摘下一朵蔷薇,紧簇的花瓣,在微微散发着寒气的夜晚,依旧散发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生机与美丽。
“永不凋谢的荆棘蔷薇,只存在于双塔家族的墓葬之所,因为沾染了弗丽嘉的力量,即便凛冬将至,娇弱的花朵也会冲破规则的禁锢依旧鲜艳夺目。如此力量,已颠覆了世界运行的基本法则,而人类又如何承受得了呢?”
就像机械在时间中被腐蚀得锈迹斑斑,等待着动力一点一点耗尽一样,所有无法与力量共生的稀有天赋者,都会一步步走向被力量吞噬的结局,而双塔家族亦不例外。
只不过天赋者之前可以借助力量的压制来阻止身体被侵蚀的程度,让他们对力量的适应和控制达到某种平衡,例如弗丽嘉之于莫里森和塞琉斯,以及荧之于空。
“我的成长依赖于弗丽嘉的【默守之人】,而她自然也需要别人帮助。既然如此,那就让弗丽嘉诞下我们的孩子,毕竟双塔家族的每一个人都会成为稀有天赋者,不是吗?”
莫里森露出一抹疯狂的笑,语气充满了理所当然的笃定。
可是空却在此时反驳道:“若要抑制天赋对母亲的侵蚀,我和荧的出生似乎也并不是当时唯一的选择吧?”
他目光落在莫里森瞬间阴沉的脸上,“塞琉斯和母亲的天赋相似,也能互相消弭,对母亲来说,比起将希望寄托于生育可能会觉醒稀有天赋的后代这件事情上,接受塞琉斯的帮助不应更加简单有效吗?”
“所以——”空总结道:“选择让我和荧出生,是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而母亲,只是在配合你的意愿,替你达成目标罢了。”
就像时间存在于事物的诞生与消亡一样,这世上所有的故事也都绕不开爱与恨的纠葛。莫里森和弗丽嘉这对双生之子,他们本该占据彼此生命中的所有时光,可塞琉斯出现,却让莫里森逐渐陷入疯狂。
“荧的出生,确实如你所料成为了解决母亲所处困境的希望,可讽刺的是,你后来又亲手将这份希望熄灭了。”
空想起弗丽嘉去世时的样子,一字一句地提醒他:“当初歌莉娅将荧从她身边夺走时,你也并未阻止,不是吗?你在等她后悔,用她的生命作赌注,逼她回头。”
也用自己的任性一点一点耗尽了她的爱,直到最后死亡降临,弗丽嘉也不愿意再回到伊沃城,回到莫里森的身边。
而等到莫里森知道她去世的消息时,空已经长大成人,时间已抚平了一切,包括莫里森想用天赋修改过去节点的可能。
弗丽嘉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任性又狂妄,也清楚他的天赋范围究竟可以覆盖到何种程度,她沉默地将自己埋葬于蔷薇之下,遵循着家族的意志抹去所有存在的痕迹,以这种方式来表达她对莫里森的失望。
“你应该明白,母亲并不想见你。”
空继续撕去覆盖在真相表面的伪装,像一把尖锐的刀划过莫里森的心脏,在寻找到一处最为脆弱的地方后,毫不犹豫地刺了进去。
“她最信任的伴侣,背叛了她,而更让她无法原谅的,是你伤害了她最为愧对的孩子。”
79、
荧其实一出生便觉醒了【贤者之时】。
那一天的某一时刻,突然有一股巨大的能量波动自某处瞬起瞬灭,眨眼便蔓延至伊沃城乃至整个提瓦特大陆的所有土地,犹如清晨蝴蝶飞过沾染露水的蔷薇,因翅羽微微煽动而起的力量虽几不可察,却可以在遥远的时空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那一刻,无数人被未知的力量撕裂成了碎片,而后化作尘埃消散得无影无踪,而目睹那一可怕瞬间的幸存者们则又惊又惧,却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弗丽嘉知道,她的孩子,才刚刚剥离自己便同她一样被家族血脉赋予了禁忌的力量。她忍不住颤抖,那力量已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仿佛神明之于人类的绝对压制,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
可是弗丽嘉看着怀中咿呀叫唤的婴孩,那尚且稚嫩的灵魂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只是凭借着本能对周围的一切作出反应,无辜得令人心碎。
她原本就未对他们产生过多少期待,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安抚莫里森,向他许诺自己永远不会离他而去。可当弗丽嘉第一次从医生手里触碰到那对兄妹时,冷漠的心就突然涌现出了一种陌生而复杂的情感,那是来自母亲的本能,让她对那个一出生便注定了死亡结局的女儿充满了愧疚。
在这个世界里,稀有天赋者不仅无法逃离自我消亡的命运,还要接受来自秩序的审判。人们忌惮于无法控制的力量,将他们流放于世界的边缘,而伊沃城就是一座巨型屠宰场,一个用于抹去稀有天赋者存在的地狱。
所以荧诞生之时所释放的那一瞬力量,必然会为她引来执政者的狙杀。
弗丽嘉厌倦了这种与血腥为伴的生活,她幻想着一个可以和稀有天赋者共处的世界,能让她的孩子逃离杀戮和毁灭的命运,在秩序中安稳地成长。
可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最后选择与她站在一起的不是莫里森,而是塞琉斯。
……………
空从外面回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荧在梦中睡得安稳,呼吸清清浅浅,没有被任何事物打扰的痕迹。空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然后悄悄离开,往迪卢克的书房走去。
夜深人静,书房里却灯火通明,空推门而入时正好与凯亚碰了个照面。
“你终于回来了。”
凯亚整个人像是松了口气,作为蒙德执政者的一员,他这几日四处奔波,西风局内部分裂得厉害,对于蒙德是否坚持现有秩序和加入纷争一直争论不休。
那天晚上,空带着检举冒险俱乐部的证据找到他时,他便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
“我已经尽力了。”
凯亚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长手长脚地倚靠在沙发上,没个正形,“塞琉斯实在太执着了,宁愿被全提瓦特通缉也不肯解散冒险俱乐部。”
而迪卢克走过来踢开他挡在面前腿,说:“这该怪谁呢?”
“我也没想到那些资料会落入伊洛克的手里。”
凯亚辩解:“谁能想到他将眼线安插到了【天使的馈赠】。”
伊洛克是西风局的督察长,西风局内部分裂的两股势力中其中一派的首领,一直以来他对冒险俱乐部的态度,可以说映射了提瓦特部分执政者对稀有天赋者的态度——赶尽杀绝。
奈何执行长官法尔伽先生和古恩希尔德小姐的执政理念与其相左,与其武力镇压,不若建立秩序给予约束。
毕竟战争这玩意儿,永无止境,谁能保证那些鲜血和牺牲最终不会被辜负,能够换来一个理想的结局?
接着凯亚望向一旁沉默的空,问:“你那边如何?”
空摇摇头,算是回复。这世上能阻止莫里森的只有弗丽嘉,可她早已经去世,而空试图唤起莫里森心底的愧疚,也没指望能以此改变他的意志。
凯亚扔给空一沓文件,说:“这是你要的东西。”
“幸好阿贝多在负责管理这些档案,而他又不像其他研究者一样顽固不化。”
当空翻阅这些文件时,凯亚就在一旁吐槽:“这些报告中所提到的事情都已被刻意抹去,概括起来就是很多年以前,稀有天赋者与所有人之间发生过一些冲突。”
“因为对提瓦特而言,稀有天赋者的存在一直都是一个潜藏的威胁。”
“按照那些研究者的说法,这个世界曾因为稀有天赋者重启过无数次,他们在无法确定年代的远古遗迹中,探测到了陌生的天赋能量,而某些稀有天赋者又恰好引发了一些无可挽回的灾难。”
空沉默地看着资料,果不其然——
“伊沃城这座无序之城,原本是七国联合建立的一座巨型实验室,用来研究稀有天赋的运行机制,和寻找解除稀有天赋者带来的危机的方法。”
“因为即便因力量反噬而消亡,在死亡降临的那一刻,稀有天赋者也有可能会因为一些负面情绪,而对周遭环境造成巨大的影响。”
简而言之,就是会因力量失控而进入暴走状态。
“这些信息其实都指向了一个事实——稀有天赋者曾站在这个世界的对立面,被大量绞杀过。”
“后来两方和解,这些不利于秩序与和平的过往,则被彻底封存了起来。”
怪不得双塔家族喜欢以夜葬的方式与世界告别,空突然间觉得所有线索似乎都连起来了,以蔷薇祭奠逝去之人,这本就来自蒙德民间的一段典故,蔷薇象征沉默,沉默代表秘密,而荆棘密布之下则是被封存的不可宣扬的痛苦。
作为蒙德的执政者,西风局亦继承了这样的理念,以对过往的缄默来保护现有秩序的稳定。
“也就是说,西风局曾与双塔家族发生过战斗,后来双方和解,并共同阻止战争在提瓦特大陆继续蔓延。”
“而这也是莫里森和母亲产生分歧地方。”
空最后总结道:“母亲后来决定出走蒙德,莫里森竭力阻止,他不信任伊沃城外的任何势力,可母亲……却选择相信。”
…………………
局势变化得很快,没过两天冒险俱乐部被西风局控制的一些据点便突然遭到了清洗,很明显,那并不是西风局所为,毕竟困兽犹斗,刺激已没有反抗能力的敌人,纯属自找麻烦。
空知道莫里森开始出手了,并很巧妙地没有让伊沃城涉事其中,因为最后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另一个组织——愚人众。
塞琉斯很愤怒,却无可奈何,只能继续与愚人众纠缠,连莫里森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于是空被凯亚叫去收拾他们留下的烂摊子,战火发生在蒙德境内,再加上西风局内一些狂热分子在蠢蠢欲动,局势一时间异常紧张。
他好不容易忙完这一切,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晨曦庄园,继续陪荧在葡萄林里散步。毕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空决定做些什么别的事情,来冲刷一下自己身上的杀戮感。
于是他将最靠近荧居住房间的窗户底下的那片葡萄林给连根拔除了,然后种上了从各地搜罗来的珍奇花卉,期待它们快点成长发芽,能给予荧美好的视觉感受,让她变得开心起来。
然而荧站在窗前,看着原本被葡萄藤蔓装点得热闹的土地,此刻光秃秃一片尽显寒冬荒凉,被震惊得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