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酿春好像没想过这一点:“验……验尸?”她轻轻摇了摇头:“我赶过去的时候,箫姑娘浑身湿漉漉的,一看便是就是淹死的,何须验尸?”
云海尘控制不住的威厉起来:“那如果她是被人杀死后再抛尸的呢?你就这么相信香行处的小厮说的话?”
“不……不可能……”时酿春全然没想过这么多:“箫姑娘平日里一向待人和善,从不曾与人结仇,谁会去害她!”
云海尘简直为她的天真感到愚蠢:“好好地一个人,又不是步履蹒跚的老人或孩子,在路边正常走着怎么会落入水中!你只听了香行处小厮的一句话便信以为真,既不报官,也不请仵作,你知不知道,如果箫倚歌真的是被人害死然后将尸体抛入河中的,两年过去,尸体早已腐烂成白骨,再想给箫倚歌洗雪冤屈就难了!”
“不……不会……”时酿春被云海尘说的面色灰白,仿佛怕自己的一时蠢笨铸成了大错:“箫倚歌死的时候是晚上,那段日子兴平县连日暴雨,路上湿滑,她如果是不甚失足落入河中,也……也是有可能的!”
“这都是你的猜测而已!”云海尘愠怒道:“当日给你报信的那个香行处的小厮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
时酿春被他说的话吓坏了,忍不住落下泪来:“不知道,我当时一听到那个消息,整个人都慌了,哪还顾得上问对方的名字。”
“那……”云海尘见对方哭了,也知是自己强硬了些,便深呼吸一口气,克制的说:“那你如何能确定对方是香行处的人?事后可曾去香行处问过?”
时酿春急急点头:“我见过,我在香行处见过那个小厮,所以能确定。”
这个时姑娘虽然是位讼师,但观其言行却算不上聪明,云海尘在心中暗自可惜,当日若是箫倚歌的尸体被发现后,他们没有直接下葬,说不定现在还能留下更多线索。
一想到这里,云海尘问道:“那箫倚歌的尸体呢?你们后来是如何安置的?”
时酿春便吸了吸鼻子,又委屈又恍惚的说:“当时是冬天,尸体腐烂的没有那么快,因此我们便将尸体安放在月听窗,等着箫人玉回来,那毕竟是他的亲姐姐,到底如何安置,还要他自己决定。后来……好像是箫人玉将她姐姐葬在城外的山上了。”
时酿春每回答一个问题,云海尘的脸色便阴沉几分:“那箫倚歌平日里除了你之外,还与谁来往较多?”
时酿春仔细回想了一番:“没有了,月听窗的客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常客,没见箫姑娘与谁来往特别多,除了我之外,也就是时不时的会去香行处给歌伎们送香粉,其他……就没有了。”
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也没有仇家,如果箫倚歌落水溺亡只是假象,那她真正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云海尘一时半会儿没有头绪,又问:“那你可知道箫倚歌买月听窗那个铺子,有没有借贷银钱?”这个问题方才在月听窗的时候,云海尘问过箫人玉,箫人玉却说不知道。
如果时酿春跟箫倚歌的关系很好,说不定会将自家事讲与她听,果不其然,云海尘猜对了,就听时酿春道:“是,她的确借贷了银钱的,好像是从金家的钱庄贷了五十两银子,别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金家的钱庄?”云海尘确认了一遍:“金永瑞?”
时酿春十分确定:“对。”
云海尘不禁在心中纳罕:这么巧?箫倚歌买那个铺子是从金家的钱庄借贷了银两,后来她又将自己的弟弟卖给金照古为奴,难不成……是因为那个铺子的缘故?
一个猜测在云海尘脑中闪过,他立即问时酿春:“从金家的钱庄贷银,一般是几分息?”
这个时酿春就不知道了:“不清楚,民女从未在金家钱庄上贷过银子。”
云海尘在心中升起一丝对于这位时姑娘的无奈,她像是个不知世事险恶的深闺小姐,常人身上的疑心和戒备心她居然一点儿也没有,也不知是不是被家中长辈保护的太好的缘故,可话说到这儿,云海尘却又觉得有些违合,这样一个被人骗了还恍然不觉的傻姑娘,为何会是一位讼师呢?
依照她表现出来的性子,似乎平日里绣绣女红、逛逛街买买衣服首饰,或者让媒人寻个门当户对的亲事嫁了才合理,怎么会成了一位与她性子截然相反的讼师呢?
讼师除了熟记《昭律》的条例之外,还要有发现疑点的能力,这样在公堂上的时候,才能帮自己的雇主去攻击对方的破绽,可箫倚歌溺亡一事,时酿春毫不怀疑,这根本不像一位讼师会做的事。
云海尘这么想着,便毫不犹豫的问出了口:“时姑娘为何会做讼师?”
时酿春蹙了蹙眉,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儿冒犯,眼底显露出一种被轻视的不悦:“怎么,云大人是觉得民女做不了讼师?”
“不,”云海尘面不改色的应道:“只是好奇,按照贵府的财力来看,时姑娘根本不需要像普通人家的子女一样赚钱谋生。”
或许是真信了云海尘的话,时酿春面色稍缓:“就是想当讼师罢了,从小就想,但是我脑子笨,反应也慢些,所以这些年来,没有多少人请我为他们讼狱。”
云海尘不禁回想起那日在公堂上,时酿春的表现——她说起律例的时候落落大方,且每一条都十分精准,不会因为对方的权势而畏缩;虽然讼师大多都是男子,时酿春却也不会因为性别上的差异就显得扭捏,那日她与吕明秋对峙的时候,完全是一种成竹在胸且值得人信任的样子。
脑子笨?反应慢?云海尘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时酿春,觉得这两个词并不适合公堂上的她,反而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才更贴切一些。
云海尘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深意,少倾后,他在心里默默的冷笑一声,暗忖道:有意思。
他今日想问的话都已经问完了,没有继续打扰便离开了时府。
云海尘带着归庭客离开,方才他问话的时候归庭客一直都在旁边听着,如今见他表情中有点儿风雨欲来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大人?时姑娘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妥么?”
云海尘也只是猜测:“我感觉她……好像在掩饰什么。”
“掩饰?”归庭客讶然了一瞬:“大人的意思是,在箫倚歌溺亡的这件事上,时姑娘撒谎了?”
“没有,那日我们去问过仵作,仵作说两年前并没有人请她去给箫倚歌验尸,而且衙门的架阁库中也并未找到有关箫倚歌的谳牍,因此她没有在这件事上撒谎。”
归庭客不解:“那大人指的是什么?”
“你方才也瞧见了,她在我面前时,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但那日在公堂上却为箫人玉据理力争,毫无胆怯之貌,你不觉得很不对劲么?”
归庭客却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许是今日被大人你这么一说,时姑娘担心是由于自己的疏忽,错失了为箫倚歌的死查清真相的最好时机,所以才有些惴惴吧。”
倒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云海尘心中总有一丝怪异,兴许是这么多年来查案养成的直觉,他觉得时酿春此人,或许并没有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
沉默了片刻,云海尘吩咐归庭客:“回到衙门后,你吩咐咱们的人,依照架阁库里的案卷,只看两年前的,去走访十几家上过公堂的百姓,问问他们争讼的时候都是请的哪位讼师,有没有请过时酿春。”
归庭客琢磨出了云海尘的用意:“大人怀疑时姑娘是在箫倚歌死了之后才做讼师的?”
云海尘边走边问:“如果真的是这样,你觉得是为什么?”
归庭客想了想,脸上忽而浮现出一丝震悚和恍然大悟:“她……如果她真的是在箫倚歌时死后才决定做讼师,那不就……就说明了时酿春其实知道箫倚歌的死另有隐情,选择做讼师是为了给她伸冤的?!”
云海尘侧头看了他一眼,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我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