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庭客说的这些,不知铺子里的箫人玉有没有听到、听到了多少,但云海尘听过之后确实冷静了些许。
他说得对,箫人玉的话确实半真半假,可这也是他在孤立无援之下的一种自我保护,燕鸿云在自己这个巡案御史面前尚且对金永瑞及尽谄媚,想来平日里在百姓面前,就更懒得遮掩了。
箫人玉看得出金永瑞和燕鸿云沆瀣一气,那么对自己有相同的顾虑也是正常的。
“大人,卑职还是那句话,”见他像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归庭客老妈子似的操碎了心:“箫人玉不是疑犯,起码现在不是,因此你一会儿进去后,好好的跟人家说话。”
云海尘虽然不像刚才那样冲动了,但口吻依旧冷冽:“让开。”
归庭客见好就收,侧身闪开了门口的位置,云海尘抬手敲门,不一会儿,箫人玉就将铺门打开了:“嗯?你怎么……”他显然没想到云海尘去而复返,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又回来了。
“进去聊吧。”云海尘不容他拒绝,也不等他邀请,抬脚就往里走,归庭客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跟方才一样守在外头。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微妙,就像是有无数纱线在他二人身上相互拉扯,一方刚消停,另一方又出了幺蛾子,中间的过程剪不断理还乱,明明不是仇人,但相识不过四天,其中一个就对另一个扇巴掌,明明不是爱人,可从不吃亏的那一个却偏偏咽下了这口气。
你说怪不怪?
屋内,箫人玉明显察觉出了云海尘的愠怒,他很纳闷儿,明明云海尘方才走的时候还好好地,离开的这期间谁又招惹他了?像个被偷了蛋的老母鸡似的,满脑门子都在往外冒着怨气。
箫人玉试探着唤了一声:“云大人?”
云海尘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虽然他已经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了,可眼底的怀疑还是被箫人玉敏锐的捕捉到了,箫人玉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在怀疑自己?
云海尘开口了:“箫人玉,你若想让欺负你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就不要对我撒谎,我再问你一遍,”他冷冷的盯着箫人玉的眼睛,不肯放过对方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你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箫人玉眉头蹙了一下,似是不解他为何再一次问这个问题:“落水溺亡的。”
云海尘靠近一步,他比箫人玉高出半头,再加上一个是官身,一个是平民,在这二者的加持下,他周遭的威压便不自觉的四散开来,像是暗夜的阴影慢慢笼罩,让被困在其间的箫人玉无处遁形:“如你所言,你姐姐溺亡的时候你不在兴平县,那么是谁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你为何不找仵作验尸便相信了对方说的话?”
箫人玉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的就中了会元,因此云海尘这话一问出来,他就知道对方在怀疑自己什么了。
这位御史大人足够机警,可偏偏箫人玉多智近妖,他二人凑到一起,要么天雷勾地火,要么水火不相容。
云海尘一直看着箫人玉,自然也就瞧见了对方眼神里,从迷惘,到了然,再到讥刺的意味,他的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再加上那不加掩饰的嘲讽,云海尘突然就觉得他在挑衅自己,原本隐藏在柔弱表象下的劣性被人看破,箫人玉此时的神情明晃晃的表达了四个字:
——懒得装了。
他好像突然就换了个人,胆怯、畏缩的皮囊像是被泡烂了似的一点点溶化,而根骨中的桀骜和顽劣却好似浸饱了水一样慢慢的胀开,箫人玉看着云海尘,唇角的笑意骤然放大,竟看的对方一愣,有种棉花里突然刺出一把尖刀的感觉,让人下意识便觉得后脊一凉。
“被你发现了啊……”箫人玉也向云海尘靠近了一步,他微微仰着头,虽然不及对方高,但姿态和气势已经完全不是弱者的样子,并且大有反扑的架势:“实话告诉你好了,”箫人玉微微偏了偏头,凑近云海尘的耳朵,像有情人呢喃一样,对他低语道:“箫倚歌,是我杀的。”
云海尘心中猛地震颤了一下,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随即转头看向对方,箫人玉眼尾又泛上了一丝猩红,但这次不再像是妖冶的红梅,倒像是危险的蛇信子,由内而外的透着股狠戾,以及隐藏在平静之下、却准备时时爆发的疯劲儿。
云海尘动了动唇:“为什么……”
“为什么?”箫人玉仿佛在笑他天真,挑衅似的说:“你去查啊……还有前日发生在香行处的那桩案子,我也可以告诉你真相到底是什么。”
云海尘嘴唇噙动,然而这次却没能发出声音。
箫人玉不管他,自己慢条斯理的坐下了,他一只胳膊撑在桌上,两腿交叠在身前,姿态慵懒的像一只晒太阳的狮子,明明无权无势,却偏偏有种掌控全局的感觉,云海尘还在震愕中沉浸着,箫人玉倒不紧不慢的开口了:“前日,在香行处……”
香行处,案发当日,戌时二刻之后。
箫人玉让解轻舟去楼下找褚横霜,自己则留在二楼应付金照古。
待她离开后,整个香行处二楼的廊间,就只有他两人在,箫人玉就站在那儿,不躲不闪,面对金照古明显带有侵犯的目光,他也没有显露出丝毫嫌恶的表情,反倒玩味的问他:“金公子,我就这么好看?”
金照古失了魂似的:“好看!好看!”他这样子太勾人了!金照古怎么能招架得住箫人玉如此厉害的手段,对方一说话,他便想迫不及待的去讨好。
箫人玉轻笑了一声,训狗似的:“出息……”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被他说的一半儿娇俏,一半儿威厉,金照古小腹的火“蹭”的一下燃遍了全身,他火急火燎的将箫人玉拽进了房间,将人压在床上就开始粗暴的亲吻。
箫人玉躲开他恶心的嘴脸,面不改色的将其推开:“急什么。”
金照古双目通红,眼中的红血丝像是一张诡异的咒网,在箫人玉的神通下对其唯命是从:“美人儿,你就成全我吧……”
箫人玉不光是个美人,还是个蛇蝎美人,他两臂撑在身后,慢慢抬起一只脚抵在金照古的肚子上,像调教宠物似的诱哄道:“跪下。”
金照古没什么忍耐力,本欲不管不顾的重新覆到箫人玉身上,奈何对方脚尖一用力,语气也重了几分:“我让你跪下!”
他这副样子实在让人挪不开眼,仿佛一株容色鲜妍的妖花,你明明知道他危险,却就是忍不住要对其犯贱。
更何况箫人玉这一套很精准的钓住了金照古的心思,所以他虽然心急,却还是乖乖的听话跪下了。
箫人玉坐起身,抵着金照古的那只脚慢慢往上抬,最后踩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太会蛊惑人心了:“我成全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金照古哪还有丁点儿理智了:“你……你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箫人玉耐人寻味的“噢”了一声,随后意味深长的问:“我要你的命你也给我么?”
金照古不知是没听进去还是不敢回答,只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一双眼死死地黏在箫人玉身上,没出声。
箫人玉似是对他的反应不满意,又像是觉得无趣,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后,自己站起身,嗔怪似的嘟囔了一句:“废物。”随后便往门口走去。
可金照古已经像是要炸开一样,他若是走了,恐怕自己一连数日都要睡不好觉,因此急忙爬起身追了出去,此时箫人玉刚走出门外,还不等走远就被身后的金照古发狂似的拽了回去。
返回来的解轻舟和褚横霜正好瞧见这一幕,等她们跑近了去拍门的时候,金照古的房门紧闭,很轻易的便让人联想到一些暴力和不安的罪行。
“就是这样。”箫人玉眼神轻蔑的一瞥,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云海尘。
明明半个时辰前此人还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悯,可如今他这幅样子,又让云海尘觉得他咎由自取、恨的人牙根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