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着睡在坚硬床面后酸软的身躯,沃尔森小心翼翼地从床沿探出一只脚。
床边既无整齐摆放的鞋履,也无任何供人落脚的软垫,只有黑色的石砖地面,看上去似乎还泛着一点潮意。沃尔森本以为那应该是冰冷的触感,就像贵族宅邸里常见的大理石砖那样。
他犹豫片刻,终于光着脚,小心试探着将脚尖踩了下去。
那一瞬,他脚底白皙的肌肤像是轻轻贴上一片尚未熄灭的火炭——并非冷,而是热,甚至炙热。烫意从脚心缓缓升起,逐寸占据他的神经末梢。
第一步,第二步。每一次落足,脚底那种灼热便愈发强烈,炙热沿着踝骨一路蔓延,像要将他整个吞噬。
沃尔森再也无法忍受了。他猛地倒抽一口气,像一只刚踩到炭火的兔子般跃回床上,赤裸的脚掌像被烙铁印上了一道火痕,火辣辣地作痛。
“……这是哪?”他咬着牙,低声咕哝,汗珠沿着鬓角滑落,“地底在烧火?还是某种……魔法阵?”
他忍着脚心的刺痛低头查看,周围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可见的魔法回路。就在他皱眉思索时,余光扫到了之前枕边的黑色石块——质地粗粝,形状不规则,静静地放在褥边一角,却令他想起之前的凉意。
他拿起那块石头,入手的瞬间,一股冰凉迅速渗入掌心。沃尔森眼睛一亮,立刻将其贴向脚心,几乎立刻便将他方才被灼热折磨的神经安抚下来。
但他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种冰凉并非来自常规的魔法元素——不像是水元素的作用,也不带风元素的流动性,更无一丝法力波动。它太稳定了,仿佛不是“散发”出冷意,而是“吞噬”着周围的热量。
如果是元素魔法构成的石头,它的效用应该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减弱,哪怕只是细微波动。更何况,这块石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被放在他的枕边,按理来说,魔力的波动应该更加明显才对。
并且他的指尖也开始发凉了,那不是冬日里冻手的寒冷,而是一种被剥夺的冷。就像他掌中的体温正在一点点被这块石头吞噬干净。
他忽然怔住,低头盯着掌中的黑石,指腹轻轻摩挲那带有天然纹理的弧度和质感。
这种材质……这种反应……
他知道这是什么了。
他当然知道。
作为商业交易的操盘者,他怎会认不出这种材质。货物中从不缺这种东西——只是平时不会是这样的形状罢了。它们被切割、打磨、雕刻,做成饰品、护符、炼金试剂、供贵族炫耀的收藏。
——魔族的角。
那是魔族异于常人的标志。
如果说精灵以尖细的耳朵感知万物,兽人以魁梧体魄横扫战场,那么魔族的全部天赋,几乎都凝聚在那对生于额前的尖角之中。
它不仅是外形上的象征,更是他们黑暗力量的源泉。
在这片大陆上,除了四元素与光明魔法这些人类和精灵能够使用的魔法,还有那近乎灭绝存在于传说的龙语魔法之外,就只剩下魔族的天赋——吞噬。
最初,当魔族展现出让光明消逝的能力时,人们惊恐地称之为"黑暗之力"。直到后来,他们才骇然发现——这并非简单的驱散光明,而是能将世间万物吞噬殆尽的恐怖能力。无论是绚丽的色彩、温暖的热度,还是蓬勃的生机,都逃不过被彻底吞噬的命运。
魔法塔曾为此进行过实验——一些人体试验而已,那里的魔法师向来是疯子——他们将颜料注入魔角,却发现无论注入多少色素,那对角始终漆黑如初,像是将颜色本身吃了下去。
而后将魔角切成薄片,用最强的光束穿透测试,却发现即便薄如蝉翼,那黑色仍旧透不过一丝一毫的光线。
那是吞噬一切的黑,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虚无。
“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沃尔森死死盯着那块黑石,掌心依旧残留着被吞噬的凉意,脑中却早已开始飞速运转。他记得清清楚楚——就在失去意识前,他还在城里,和伦娜交涉。
“我只是想让她带我出城而已……”他心中一阵发冷,“可她到底把我带到了什么鬼地方?”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间陌生的房间。
墙壁几乎被黄金马赛克覆盖,那些浮夸得近乎刺眼的纹饰构筑出一个既奢靡又诡谲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更糟糕的是那股热意——不,是灼热。从地板、墙壁、甚至空气中,都隐隐传来一种炽烈的温度,像是整座建筑直接建在岩浆口之上。皮肤被燎得发紧,汗珠很快从鬓角滑落。
他缓缓收紧手指,指甲几乎陷进掌心的肉里。视线扫过房间内那些从未得见的装饰,这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文明。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剩下的那个,即便再离谱,也一定是真相。
深渊。
魔族的老巢。
沃尔森脸色霎时沉了下去。
“原来如此……”他眼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她不仅是个骗子——”
——指的是那个魔族“少女”,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还是个疯子!”他几乎是咬着齿缝挤出这句——
——因为那家伙,居然把身为魔族公敌、贩卖他们血肉的罪魁祸首、身负滔天血债的人族领主,带回了魔族的心脏。
房门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