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上了岁数,最怕的就是麻烦别人。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会让他们觉得过意不去,但她们又是那么地希望爱的人能够陪伴身旁,因为年老的孤寂像一张巨大的网,密不透风而又牢不可破。
老人忽然想起什么,笑眯眯地问:“况儿的小女朋友是不是也在宁城啊?”
时况点点头。
“有空带来给外公看看。”
“好。”
宁绥征强打着精神和时况聊了许久,傍晚时分当一缕斜阳透过白色纱帘照进房间,老人终于倚在枕头上睡着了。
临睡前,他还不忘叮嘱外孙,“时间不早了,一会儿带小女朋友去吃个饭,别饿着人家。”
时况点点头,将宁绥征的被角掖好,又叮嘱了看护几句,才离开了病房。
退出来的时候,刚好碰上拎着保温饭盒的宁夏兰。
时况看向她:“小姨,您来了。”
宁夏兰看到时况愣了一下,随后热情地招呼:“是况儿啊,你怎么有空回宁城的?”
“想外公了,就回来看看。”时况应道。
宁绥征膝下有四个孩子,宁春红排行老大,宁夏兰排行老末,她们还有一对双胞胎兄弟。或许因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又或许是因为哥哥姐姐们能力太强、风头太盛,宁夏兰反倒没有那么争强好胜,而是安于平凡,喜欢钻研烹饪和女红。
自从宁绥征生病入院以来,宁夏兰主动扛起照料老父亲的责任,她嫌医院的餐食不够可口,每天都自己亲自下厨,只为父亲能够一日三餐能够吃到新鲜美味的食物。
在母亲的几个兄弟姐妹里,时况最亲近的也是宁夏兰。和母亲凌厉的行事风格不同,宁夏兰是温柔娴静的,和她相处总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而且她的料理真的非常美味。
时况帮宁夏兰将手中的保温餐盒提至病床前,“小姨,外公这边让您费心了。”
他知道,宁春红和两个舅舅都忙于工作,他们虽然帮宁绥征请了24小时的贴身看护,但毕竟是外人,没有办法保证全身心的照顾。
有宁夏兰守在病床前,一家人才安下心来。
“说什么呢,这是我爸,照顾他是应该的。倒是你,和爸爸妈妈还僵着呢?”
“小姨,我……我想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一次。”只有面对小姨,时况才从一个大人回归到孩子,“我想要有选择的权利,去做喜欢的事,去学喜欢的专业,去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从小到大,每一次遭遇宁春红的斥责,都是宁夏兰挡在他身前,替他说话。
这次也一样。
宁夏兰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膀,给予安慰道:“我知道,一直以来你也辛苦了。”
临走前,宁夏兰对时况说:“这段时间,你妈妈老了许多。”
时况抿着嘴没有回应,和宁夏兰道别后,大步走出了医院。
他和符晗约在医院附近的粤菜馆。
等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符晗已经到了,女孩儿一手撑着脑袋,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时况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上身微垂,轻轻地将她的脑袋扶到自己的肩头。
就这样呆了一会儿,肩膀上的重量消失,符晗抬起头,睁着惺忪睡眼说:“你来啦!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慵懒的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嗔。
时况嘴角上翘,伸手将她耳边的发丝捋顺,“也没有很久,是我有事耽搁了,抱歉。”
女孩儿摇摇头,从桌上捏起一页菜单问:“我刚随便点了两个菜,你看要不要再点点别的?”
时况接过菜单,看到符晗点的都是他爱吃的,于是又添了几道她喜欢的。
从高中起,他们就一起吃饭,对彼此的口味已经十分熟悉。
符晗喜欢像罗宋汤这样酸酸甜甜的食物,而他口味偏重,属于无辣不欢型,俩人的味觉系统可谓天差地别。
但时况很享受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光,她吃饭很香,不懂得什么叫细嚼慢咽,总是大口吃肉大口喝汤,豪迈得像个侠客。
符晗中午吃得匆忙,现在饥肠辘辘,吃得极快,嘴巴鼓得仓鼠一样。见时况盯着她笑,摸着嘴角不解地问:“怎么了?难道是我嘴上沾了什么?”
时况伸手捏她软软的脸颊,柔声道:“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符晗认真地咀嚼着食物,问:“外公身体怎么样?”
“还在调理,医院说要防范再次中风的可能,因为下一次或许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符晗默然,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握紧时况的手,说:“外公不会有事的。”
大概是觉察到对话的沉重,时况及时调转到轻松的话题,并不时往符晗碗里夹菜。
“你又开始喂猪了。”符晗无奈地抗议。
时况不理会,继续添满她的碗:“难得喂一次,平时连见都见不到。”
话题好像又朝着沉重的方向奔去。
“你们学校美女多吗?”符晗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时况猜出了她的心思,自嘲道:“我们是工科学校,传说中的和尚庙。”
符晗不依不挠:“但你们学校隔壁就是艺术学院,那里一定美女如云吧?”
“没注意。”
“那有美女向你表白吗?”
时况:“我说没有你信吗?”
符晗:“不信。”
时况无奈:“好吧,是有一两个。”
符晗忽然有些犯困,说出来的话听着很飘,“如果哪天你不喜欢我了,要记得和我说。”
时况不悦,“瞎说什么呢?”
符晗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但仍然试图将吐字咬清:“我认真的,如果哪天你身边遇到一个比我好的,记得和我说。”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话说完,也不知道时况听没听清,便沉沉地睡去了。
睡梦中,她感到自己仿佛躺在一片轻柔的羽毛上,脸颊有微凉的触感。
充满迷雾的森林里,黑影重重令人害怕,她四处摸索,慌乱中看到一丝微光刺破黑暗。
她看到一个人走在光里,看不清面容,辨不出表情。
他一步踏着一步地向自己走来,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眼睁睁看着他最终又消失在黑暗里,唯一的一缕微光熄灭了,她再也控制不住地流出泪来。
“醒醒,快醒醒。”
耳畔忽然响起时况熟悉的声音,符晗徘徊在半睡半醒的边缘,艰难地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眶里已被泪水覆盖。
身下是柔软的床垫,被窝好像一个温暖的蛹。
她下意识地思考着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如果是在宿舍,时况的声音却又分明近在耳畔。
眼角的泪被轻轻拭去。
她猛地睁眼,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