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还玩得这么好。”林柚笑说,“也怪我眼龊,看见好看的人们就自动把他们匹配成一对了。”
这么站在大街上不太适合聊天,梁亦芝指了指后面的咖啡厅:“你能出来多久?要是不急着回去的话,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按理说应该去光顾一下你们店里,但我也怕你的同事来活了不高兴,所以还是去照顾一下别人的生意吧!”
两人走进咖啡厅,林柚把奶茶店的围裙帽子都摘了,他们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谢过梁亦芝后,林柚拿起咖啡吸了一口,还在感叹:“真没想到还能碰到。刚刚看到你们经过的背影,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怕又错过,一时激动就追上来了,没吓到你吧?”
“当然没有。”梁亦芝看着面前的女生。几年过去,她变化很大,五官还是和当时一样精致,可精气神却不复从前了。
梁亦芝坦诚道,“其实当年你退学之后,我给你发过消息。但所有人的信息你都没有回,我也不敢再多问什么。”
她双眼诚挚,问得小心翼翼:“你现在过得好吗?”
林柚莞尔:“我挺好的,那些事都过去了。”
“那……大提琴呢?”
林柚停顿了几秒,捂着手里的杯子,垂下眼睫:“从那之后,我就没再摸过了。”
她视线落在对面梁亦芝的手上。
那双手干净、温软,细腻又不乏磨砺。
那是一双大提琴家的手。
林柚说:“其实后来我也想过,把大提琴重新捡起来学,但可能是老天爷不让吧。刚冒出这个想法之后,我就出了一场车祸,我的手腕骨折了。”
“正中神经和尺神经都受到了损伤,留下了后遗症,现在我的手也没办法长时间用力,连一个矿泉水瓶都拧不开。从那时起我就知道,恐怕我和任何乐器,都彻底无缘了。”
梁亦芝难以置信,一时间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余光看到一旁放着的围裙和帽子,她又关心道:“那你怎么去奶茶店打工了?摇奶茶那么辛苦,怎么不找个轻松一点的工作?”
林柚摇了摇头,笑容很无力:“我高中退学,文化课又不好。一开始靠着家底还能勉强维持生计。但最近……”
她欲言又止,像是不想在外人面前透露生活的不堪:“我爸他……身体出了点毛病,我不能再颓废下了,得出来打工赚钱才行,我爸还等着手术费,等着痊愈以后我带他出去旅游呢。”
听到这里,梁亦芝的心脏也泛起钝痛。
麻绳专挑细处断,她不是不知道生活有多么不公,只是没想到这样的情况就发生在身边人的身上。
林柚也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要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扛起整个家,肩负这么大的责任,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梁亦芝问:“你父亲,得的是什么病?”
“脑瘤。现在一直在住院观察。”
梁亦芝几乎是脱口而出:“要治好的话,需要多少钱?”
林柚一愣,知道她的意图,立刻摆手拒绝:“别,亦芝,你别这样,这是我自己的家事,跟你没有关系。”
“正因为没有关系,所以你也不用对我的帮助那么敏感。”
梁亦芝握住她放在台面上的那只手。它正因为后遗症和情绪起伏,微微地颤抖着。
梁亦芝想通过自己的手,把力量传递给她。她表情严肃:“林柚,你可以告诉我,没关系的。这笔钱就当是我借给你的,你可以不用急着还,慢慢工作,等你父亲脱离危险了、或者生活稳定了,再攒钱还给我都没问题。”
林柚依旧坚决推辞:“不只是钱的事,我们只是老同学,我不能欠你的人情。”
“那你能想到其他筹钱的办法吗?靠你这样,用伤病的手腕继续摇奶茶吗?”
“我……我……”林柚终于绷不住,握着梁亦芝的手,趴到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最后,林柚禁不住梁亦芝的劝说,还是点头了,嘴上不停地感谢她,说如果她父亲痊愈了,他们一定全家上门拜访答谢。
回去后,梁亦芝动作很快,把林柚需要的三十万打给了她,还让林柚记得多跟她同步她父亲的情况,有其他要帮忙的也可以及时说。
第二天,回玉城的车上,梁亦芝把这件事也告诉了顾寅言。
她说着自己的打算:“我准备回去之后,再帮她看看,有没有工资客观、又清闲一些的工作。还要再找找,有没有靠谱一点的医生,让她父亲转到更好的医院。”
梁亦芝看着窗外,有些伤感:“你说大家的生活原来都是好好的,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不幸的事情呢?”
顾寅言听完,只是眉头微皱:“所以,你都没有确认一下她父亲的情况,直接就把钱打给她了?”
梁亦芝回头,朝他看过去。
她对他的冷漠、不近人情感到非常不可思议,她不明白顾寅言听说这件事的第一反应为什么会是问出这个问题。
“你是说,我还得先问人家要一下父亲卧病在床的照片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寅言察觉到她的态度突变,放软了语气,耐心解释:“我只是觉得,三十万不是小数目,你应该再谨慎一点。”
“三十万确实不是小数目,那是活生生的一个人,是他父亲的一条命。我不想袖手旁观,看着朋友陷入困境中却什么也不做。”
谈话氛围莫名变得沉重了起来。
阳光透光挡风玻璃照进来,都惹人厌烦。
梁亦芝心中不快,可顾寅言似乎决心要跟她杠到底:
“父亲生病,那是她的责任,不是你的责任,你没必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那只会招来麻烦。”
“顾寅言,我不明白。”她侧身,坐在副驾上,几乎整个人都面向了他,“三十万对你而言不过就是撒撒水。你手上戴的一块表,家里随便一件古董,哪样拿出来不比这个值钱?为什么就不能对别人稍微宽容一些呢?”
“我只是站在客观的角度分析,并没有说不会帮她。”
顾寅言冷着脸:“况且她既然要筹钱,那就不该只是找了一份奶茶店的工作,还在上班时间偷跑出来。”
梁亦芝盯着面前人那张凌厉的侧脸,只是持续的沉默。
她知道顾寅言不像她。
他没那么滥情,不怎么心软,不会意气用事,不会任凭情绪做出一个草率的决定。
顾寅言永远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不会在没有理性分析过就轻易出手。
但她没想到,在人性面前,他竟然也能这么冷冰冰的,以上位者的姿态,全知的视角,来指责那些被命运裹挟的人。
突如其来涌上来的认知,有些陌生和割裂,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应该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
毕竟当初对谢昀、对Gary,他也是如此。
梁亦芝轻轻吐出一句:
“顾寅言,你太自以为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