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蒙上没多久,李兖又坐了起来。
他鼻尖微动,眉峰紧皱,最后忍无可忍翻身下床。
巡视一遍殿内,李兖拿过案上的茶壶,赤脚走到铜雀炉边,把茶水全部倒进去。
李兖不喜熏香,待殿内味道消散,他方才舒心睡去。
*
翌日一早,天边熹光微微时,季姜便被毓娘三人连哄带骗地扯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外堂垂帘被一双白嫩素手轻轻掀起。
知妗探身进来,映采正在廊下,抬眼瞧见她便要通传,知妗赶紧抬手在唇上‘嘘’了一声。
她提起裙角,放轻手脚往里阁走。
妆台边,季姜正半伏在台上撑着下巴打瞌睡,清晨的曦光落在她脸上,苍白的脸颊沾上一抹淡粉,一向灵黠的双眼轻阖,少了素日的灵动,却如雪团子般圆润柔软。
知妗笑看她一会儿,伸手轻拍她软软的雪腮。
“阿姜。”
季姜睁开眼,有些迷糊地揉眼,“阿姐?天还早阿姐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
季姜摆摆手,“哎呀,阿姐放心就是了,毓娘她们早已收拾妥当,等用过朝食我们就出府。”
知妗轻柔拍拍她的头,笑道:“我们阿姜心智聪颖,阿姐没有不放心的。”
知妗扶正季姜的肩膀,上下打量一番后伸手摘下她头上那支银摞步摇,递给一旁的毓娘。
“阿姜活泼好动,不要给她用这样的饰样了。”
毓娘接过步摇,她细看了看将步摇收进妆奁,笑道:“五娘子说得是,是婢子疏忽了。”
季姜闻言去看毓娘手上那支步摇。
步摇以银屈曲成花蔓,其上缀一颗南珠,簪头垂下三道细流苏,走动起来流苏必定轻晃,她这样走两步都要蹦蹦跳跳的人,估计能直接甩到脸上去。
她阿姐可真贴心啊,季姜笑着摇晃五娘的手。
“阿姐可用过朝食了?不如与我一起吧?”
知妗早用过了朝食,可她还是应道:“好啊。”
毓娘出门去给两人取朝食,走到廊道上便看见在给盆植浇水的映采。
她过去伸出手指点映采的额头。
“你粗心了。”
映采皱眉不解。
毓娘提点她道:“小娘子好动,往后不要给她簪带流苏的头饰。”
稍加回忆,映采便恍然大悟地张大了嘴,继而低头道:“毓姐姐,我疏忽了。”
“你还小,日后注意着就是,去忙吧。”
毓娘在映采满含崇拜的眼神中,领着人出了门。
季姜第一次进宫,又没有长辈随行陪同,知妗说放心其实还是不放心的,她拉着季姜不停地叮嘱,一直送到孟府门口才放手作罢。
马车离府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方才转身回府。
入画跟在她身后,笑道:“娘子对六娘子可真好,比对七娘子还要好。”
“阿姜是我血脉相亲的妹妹,七妹妹怎能与阿姜相比?”
想到季姜,知妗轻柔笑开,“再说了,七妹妹虽心性单纯可却娇蛮太甚,阿姜就不一样了,她虽天性自在,可却不是任性之人,这样就很好。”
看知妗开心的样子,入画偷笑。
“娘子看六娘子,自然是哪里都好,只不知夫人会不会也像您一般喜爱天性自在的六娘子呢?”
说起谢夫人,知妗敛笑轻斥道:“多嘴。”
入画缩了缩脖子,跟在自家娘子身后进了府。
*
季姜到皇宫时,良患已经等在永安门,见到人后说了几句漂亮话就引着她坐上轿撵,往沈皇后的长清宫去。
这两日总听府上的仆妇说皇宫如何如何好,季姜心里也期待起来,可如今顺着轿帘看出去,她却是失望了。
皇宫四四方方肃穆沉寂,宫道笔直前伸看不到尽头,宫墙更是高得只能看到头顶的方寸天空,四下空空荡荡,一路走过也只见持刀的侍卫和含胸低头匆匆行路的宫人。
怎么会有人觉得这是个好地方呢。
季姜有些纳闷。
轿撵轻晃,季姜也不再四处看,转而无聊的用手缠着自己的发带玩,还不时与宝帘闲话几句。
显然,两人都对这皇宫没什么兴趣。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进了长清宫,宫人掀帘扶季姜下轿,而她一抬眼,看见了正从侧廊上被压过来的人。
季姜瞳孔一缩,瞬间精神起来。
侧廊上,李兖被捆住双手,由千牛卫的人提着往长清殿来。
他也不挣扎,就丧着一张脸平淡地往前走。
转过廊角,只听‘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在他身上,继而弥漫出一阵熏香味。
“什么人,敢在长清殿随意走动!”
旁边的千牛卫大喝一声,瞬间把那小内侍踢出去几步远。
叮铃啷当一阵声响,小内侍手里的香炉被打翻在地,香灰倾泄出来,在晨光里纷纷扬扬飘散起来。
两个千牛卫上前把人提起来,见他所着内侍服陈旧短小,脸色便愈发轻蔑。
“真是脑袋在颈子上待够了,皇后娘娘处你也敢肆意走动。”
慈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喊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几位饶命,求您开恩饶命啊......”
李兖本皱着眉低头看自己身上的香灰,闻言抬头看过去。
“慈安?”
慈安一听是他,赶紧挪动膝盖朝李兖磕头。
“小侯爷,小侯爷饶命啊,我家殿下还等着我回宫,小侯爷饶命......”
“饶饶饶,你先起来说话,”
李兖被喊得心烦,“七哥怎么了?”
慈安站起身,眼泪止不住地掉,他随意抬袖擦了一把。
“殿下病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殿下自从打南边回来身子就一直好不起来,贤妃娘娘给殿下请了太医来瞧,却什么也看不出来,昨日皇后娘娘听闻此事,叫奴婢把重华宫里可疑的东西取来看看,别是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李兖看着地上的香炉,良久后道:“毒?”
慈安摇头,“没有,这里面没有,太医验过了,这只是殿下常用的寻常熏香罢了,其他的太医院还在验。”
李兖脸色微沉,还是道:“你快回去照顾七哥,与他说,我改日得闲了便到重华宫去看他。”
慈安不敢动,抬眼小心地瞥那几个千牛卫。
李兖抬眼扫过去,在他威压的眼神中千牛卫的头越压越低。
“说话啊。”李兖无奈催促。
这位李小侯爷只是要被绑到长清宫,不是要被绑到断头台,他们若是不从,等他缓过来,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带头的千牛卫想通,咳了一声主动上前对慈安道“长清殿外不容随意走动,还不快走。”
“是是是,多谢小侯爷,多谢几位。”
慈安喏喏应是,小心收拾了地上,重又端起香炉往前走去。
与众人擦肩而过转到另一条小道上,在确认四下无人后,慈安瞬间直起脊背,一扫方才的唯唯诺诺。
他轻扫了扫身上的香灰,脚步轻快地往偏僻的重华宫而去。
他可还要给他家殿下复命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