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盈屏住呼吸,远远地观察邻居。
人类的夜视能力并不是很强,她看了半天,只模模糊糊地打量出一个隐约的黑影——邻居真的好大一坨。比她在热带草原上见过的大象还要高大,又有着深潜时遇到的蝠鲼那样流畅的轮廓,水陆两栖。
钟盈忍不住想起坠机那天遇到的令人发憷的水怪。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打一架,谁会比谁更厉害。
她试探性地又往前走了几步。
邻居停下了进食,幽绿色的眼睛望了过来,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离开。
钟盈感觉自己在靠近流浪猫猫,又或是流浪小狗。得千万分小心翼翼,要保持微笑又持续释放善意,才能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一点点接近。
代入了的钟盈恍然大悟。
见鬼了明明对方杀伤力惊人,还比自己大出了不知道多少倍!连洞穴的甬道都被它的重量压得平平整整。
怎么角色又颠倒。
终于,她凑近了邻居,仰起头和它面对面打招呼:“咕咕?”
邻居歪了歪头。
半空中的深黑色块骤然下降,好像山体塌方。
有反应!钟盈再接再厉。
比起那只说人话熟练,最后搞偷袭的瘦狐狸,钟盈更相信眼前的邻居曾经是一头好人。
她就像那些在路上学猫叫逗猫,学狗叫逗狗的热情路人,本来只是随意逗弄,却在正主的回应下燃起熊熊热情。
对了,邻居还会说“不准”和“走”,也不知道是学舌还是真的理解里面的含义。
她咕咕叫了几声以后,又轮换着复述它之前发出那几个音节,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今天的菜色是怎样制作的,又是怎样美味。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什么都说一点。
邻居的脸太黑,看不清表情。
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说太快了没反应过来。
啊,失策。
人类的社交礼仪中,总是要先互通名字,总不能每次都咕咕叫着互相称呼。
放慢了语速,钟盈又开口:“我叫钟盈,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人的到来其实很明显,先是气味,后是散碎的脚步。她越来越放松,甚至连火把都不吝于隐藏。
自从被“看到”后,一切变得奇怪。迎接它的不是尖叫不是恐惧,而是反过来的“投喂”。
它退一步,她能前进十几步,总是保持着与原先一样不远不近的距离,试图“观察”和“靠近”。
终于不再“你逃我追”,水怪在原地静静等待着小人的下一个动作。
而她站在一米开外,不动了。
她微微仰头。这么近的距离,只要微微伸爪就能触碰,连抬脚都要小心,很容易就迈过头。
水怪垂下脑袋,看着地面上小小的“人”。她明显没有夜视能力,仰头也没有焦距,不知道在看哪里。但她视线平齐的胸口处,却好像真的感受到了灼热的烫意。
小人开了口发出了熟悉的咕咕声。
水怪还懵着,茫然偏头。
……
她总是叽里咕噜地尝试和它对话,有时候能听懂,有时候完全听不明白。就像现在——小人反反复复地发出咕咕声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单音节,还说了一长串陌生词汇。
“猪”、“好吃”、“蜂蜜”、“下雨”……水怪贫瘠的大脑,好难将它们串联在一块。它看上去在思考,实际上大脑一片空白。
但当她放慢语速,两眼期待地认真地盯着自己看时,水怪又觉得自己应该回应,尽管什么都没听懂。
到底该回应什么?
许久。水怪张张嘴,发出了和以往相似的咕咕叫声。
在钟盈骤然亮起的眼神里,它心跳加快,忍不住又叫了几声:或许她只是简单地想要回应,无论回什么都好。
单方面听懂了的钟盈:“欸——好萌的名字。”
名字。
这个反复出现的词语像一道闪电,突然刺破脑海中的迷雾。
水怪后知后觉地读懂了最后那几句话。
不……它不叫“咕咕”……
它以前也有名字,父母充满爱意地为它取名,朋友和伙伴那样亲切地呼唤它,到了做“人”的最后一秒,那呼唤变了,尖利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