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她看不见的角落,一张金符斜刺里窜出,无声无息贴到苏时悦后背,拦住她前移的步伐。
莫言阙也于此刻冲进来,刻满铭文长刀挥出,凌厉刀气呼啸,裹挟雷霆万钧之势,对上罗盘中的附着之物。
刹那之间,光芒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扭曲的轰鸣中,浓郁的灵力仿佛化作实质雾气。罗盘粉碎,密室崩塌。苏时悦跌坐在地,毫发无伤。
她后背的金符,亦在此时抽离。符纸飘出一段距离,转过几个拐角,落到少年手中。
闻归鹤捏住金符,片刻后,撤去贴满府邸内壁的起爆符。
书房陷落一半,崩碎之声不绝于耳,动静之大,想瞒也瞒不住。少倾,大半个集市的人都会蜂拥而至,根本不需要闻归鹤刻意设计。
闻归鹤一边盘算,一边与闻声赶来的侍从仆役一同来到摆放罗盘的书房。
透过断壁残垣,闻归鹤看到苏时悦衣袍染尘,灰扑扑地窝在地上。哪怕心中明白她无事,仍不自觉加快脚步。
走到近前,他看清了苏时悦的表情。
她在笑。
在被窗棂截断的碎碎光熙中笑,满脸土灰,跌坐在废墟间笑。
闻归鹤见过许多苏时悦的笑容。
初见时意有所图的笑,被血色惊骇时强挤出的笑,还有生病时,委屈又倔强的苦笑。
但这般生机盎然,神气又恣意的表情。
他不记得自己见过。
好似在无尽黑夜、漫长绝望中,猛然看到一束天光,有了前进的动力。她被吓得腿软,没力气起身,就四爪并用往墙根处爬。爬过去,抱起卷图纸,靠着墙壁仰起脸笑。
一直以来,如同隔雾观花,朦胧不清的身影,骤然明晰几分。
闻归鹤很快注意到另一件事,疾步上前,屈膝半跪在苏时悦面前。
“苏姑娘的手怎么了?”
听到他的提醒,苏时悦忙低头,方才注意到自己指尖渗出斑斑血迹。她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忍不住用力握拳,顿时因为十指连心痛得倒抽口冷气。
“嘶。”苏时悦五官挤在一起,勉强笑道,
“没事,大概是罗盘问道时与天角力,用力过猛,不小心受得伤。”
她心念一动,指尖又一次聚起凝光,向闻归鹤展示自己的能力。
五根细丝线妖妖柔柔,仿佛随风飘摇的海藻。
毫无战斗力。
“这个……是山海罗盘为我指出的道路。”苏时悦不管内心的失落情绪,骄傲地昂起脑袋。
“鹤公子别小瞧它,未来我肯定能开发出用处。”
她随手拾起块碎石,拿它当空竹玩:“其实这个能力也挺好的,有许多新奇的用法。你看,伸伸缩缩随我心意,多有意思。”
“还可以翻花绳、跳绳玩,等我再修炼短时间,说不定还可以编个秋千荡荡。平日里学学基础符术,刀剑,正所谓天道酬勤、勤能补拙——”
她挽救自尊的话术,以一声惨叫收尾。
“疼疼疼疼疼——”苏时悦龇牙咧嘴,“鹤公子,轻点。”
闻归鹤握住她的指尖,闻言,卸去力道:“抱歉。”
先前苏时悦手指破损,他竟感知不到痛感。直到现在,才确认承伤咒仍然存在。
但又有了细微的变化。
比如同样的伤情,传到他身上时,疼痛减轻许多。
不止如此,苏时悦受伤时,他的手完好无损。
近几日,苏时悦一直在和符纸较劲,闻归鹤指尖也仿佛挨了好几顿毒打,须得上药才能掩盖,如今却安然无恙。前后结果便截然相反,究其原因,只有可能是接触罗盘的缘故。
山海罗盘,疏离经脉,凝聚灵力,辅以入道,没有解咒的可能。
那便只有一种解释。
伴随苏时悦修为增长,承伤咒在逐步失效。
他们之间的联系,会在苏时悦修为提升时减弱。只要苏时悦勤加修炼,说不定一旦入道,困扰他的咒术就会解除。
可为何?
闻归鹤的目光倏地变暗,更是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他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兴。
他从心底感受到一股恐慌。
形似于失控的恐慌。
闻归鹤的呼吸,一时有些紧。
很快,少年垂眸,弯了弯唇,压下心头杂念。
不是已经确定了吗?她是属于他的,绝无其他可能。
莫言阙来到后院,看着一地狼藉,苦中作乐长叹一声:“还好只是毁了个屋子,没把潜藏的东西引来。”
苏时悦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多谢厚爱,但还是免了。”
她已经弄坏了一间屋子,实在没脸继续留着。表达完自己的想法
却见闻归鹤递来一方崭新的手帕:“手上的伤,先擦擦吧。”
“我并未觉得姑娘的能力无用。”他正容道。
苏时悦顿时笑起来,她接过手帕,擦拭指尖鲜血,用力点头:“嗯,我知道。”
越州府外人山人海,城民听见动静,一窝蜂地聚拢。不顾守卫阻拦,拼命往里挤看热闹。
容枝桃更是冲在最前面,直接进入府邸,左一声“老师”,又一句“苏姑娘”,急得不行。
她见到苏时悦,才松了口气:“怎、怎么回事,好好的房子怎么塌了,还是石墙呢。”
苏时悦信口胡诌:“是这样的,我向莫领兵请教符法。莫领兵见我好学,便传授我起爆符。然后一不小心,把书房炸了。”
说得害羞,挠挠后脑。
苏时悦认真细致地讲解,连府内的仆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但小姑娘态度太好,又讲得过于诚恳,他们总觉得不够刺激。
见以为黑衣公子也牵马出门,一言不发,顿时起了兴致,呼啦一下围上去。
“公子,请问您也参与了教授起爆符的环节吗?”
“这位姑娘炸翻书房的时候,您在现场吗?”
看,不管问多少问题都三缄其口,这才像是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幕后高人嘛。
闻归鹤面对人山人海,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无悲无喜的模样。被人追问爆炸原因时,不过微微点头,朝马厩走去。
马厩中,黄骠马脖颈塌落,无精打采地埋进草料堆。
闻归鹤接近的脚步声传来,它一个激灵,仿佛受到严重刺激,甩起脑袋,发出嘶鸣。
闻归鹤朝身后瞟,看到聚集的人群,含笑打开马厩门。
黄马暴躁不已,浑身震颤,见到活人,离弦之箭般窜出马槽,高抬双腿,朝他的前胸很踢过去。
——骤然间,马蹄往旁一偏。壮硕骏马失去平衡,“砰”地侧倒下去,四脚朝天,撞得食槽翻倒,草屑纷飞。
闻归鹤诧异挑眉,疑惑回首,正看见苏时悦面色煞白地站着原地。指尖丝线收束,抬脚匆忙上前:“没事吧?伤着没有?”
迎上他惊讶的视线,少女将手一叉,抱在胸前:“别那么惊讶嘛,我又不是吃干饭的,只要有能力,我就会帮忙。”
她笑得鲜活又灵动。
若非对他有目的,又怎么可能,会对他露出这样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