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从善如流,如同今日无数有情男女,借着拥挤人潮掩饰肢体接触时的心动。
名字啊,奚琼宁想着自己的母亲,嘴角噙了一抹极温暖的笑意。
“母亲不是中原人,汉话一知半解,却硬是要给我取名字,当年就连...”他顿了顿,方继续道:“就连祖父要起名,母亲也没有退让。”
他应该极为喜欢那段时光吧,那段有母亲的时光。
合欢虽然迟钝,但也能看出他的怀念。她心中一动:摄政王妃,也就是她如今的婆母,似乎正是琼宁七岁时去的吧。
那时她方五岁,惊慌不安地随父皇安排的人来到燕京,而琼宁,也失去了母亲,还有因为母亲去世而万分颓丧的父亲。
她能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彼时还是世子的王爷为深爱的妻子办了一场举世无双的葬礼。那场葬礼让燕京高傲的世家们都忍不住议论,前不久买到的书里,写书人应该是亲眼见过,打的幡抬的棺木都写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场近似王侯,仅比帝王崩礼低一些的葬礼,合欢看完书时心里涌上这个念头。
“母亲喜欢诗,说诗就像她家乡的歌谣一样,就算听不懂典故,说出来也好听。”奚琼宁娓娓道来,他从来都是这样,哪怕此刻心绪起伏时,说的话仍像讲故事。
“她喜欢诗里的江南,喜欢江南的琼花。西门秦氏女,秀色如琼花。手挥白杨刀,清昼杀雠家【注】。”奚琼宁莞尔,合欢也因为他字里行间的温柔怔怔。
他似乎有些苦恼:“母亲认为诗里的秦女如她自己一样武力高强,快意恩仇,就格外偏爱从没见过面的琼花,又希望我一生安宁,她说贪心不好,但一个贪心的母亲,长生天会宽恕的。”
孟合欢特别喜欢此刻的琼宁,平日里他也很温柔平和,可就像庙里的和尚,看着是大爱无边的高僧模样,不像现在,被红尘温暖染透了。
一个对汉字不熟的母亲,为了心爱孩子取名,一定废了不少心。
“母妃的故乡,一定很美。”合欢想,能养出这样有趣的人,找个时间她一定也要去瞧瞧。
“自然,”奚琼宁道:“那里人很少,不像燕京,一条巷子住几户人家,年节时人堵的马车都过不去。草原辽阔,人人都会骑马,母妃的马骑的最好,那是她从草原上驯服的野马,连父王也制服不了...”
孟合欢一面听着,一面控制不住地看他。
他说话时喜欢微微低头,面朝着她,一双丹凤眼迷茫地望着某处,像一只专注的,只看着眼前人的狸奴,他好像很孤独,很寂寞,明明需要别人的帮助,却总是温柔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叫人连生气也不忍心。
但合欢知道,他对自己是特殊的。
是因为妻子这个身份吗?
奚琼宁是一个大好人,王府里谁不知呢,即便得罪了王爷,只要确实不是故意,求到世子跟前,保准什么事也没有。
莫名地,她心里仿佛吃了青皮橘,翻天倒海漫着酸意:如果那日和他成亲的是旁人,他也会这般对那人吗?
这些日子琼宁如何待她,合欢自个也知道,只是心里仍惴惴,这些想法实在荒谬,她不好意思和嬷嬷金雀儿她们说,只是想到时就被这刺扎一下。
她极为认真地盯着他,用目光描摹他的侧颜,俊俏的人多了,可合欢认为,奚琼宁是独一份的。
今晚人这么多,相貌好的郎君女郎很多,可围着他们两人看的人比比皆是,想必不只她一人这般认为吧。
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失落来,合欢自己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忽然这么难过,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若即若离,而她不敢去留。
“前头就是竞灯了...”奚琼宁的话陡然到合欢耳朵里,让她精神一振,从方才胡思乱想里拔出思绪。
“合欢,你喜欢那灯吗?”奚琼宁问道。他问的淡淡,却流出一丝十拿九稳来,仿佛只要她说喜欢,就一定能拿来给她。
远处,立了一盏美人灯,哪怕离得远,那灯的衣裳首饰,乃至美人的神态,都栩栩如生,极富神韵。美人头顶有一轮月亮,应该也是一盏灯,可却比天上那轮更大更美些。
周围人啧啧称奇,不乏有郎君摩拳擦掌,在身边娘子们的哀求下立了豪言,必定要夺来明灯。
孟合欢忽然心里一动,原本她最是爱作弄人,若是往常,必定打蛇棍随上,嘴里也不讨饶,夫君长夫君短,必定要哄的奚琼宁将灯笼奉上,可大概今天人委实多了些,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心里一股热气直冲冲往上冒,她脱口而出:“你在此地不要走动,待为妻为你去竞灯!”
就当是,就当是稍稍对他好些而已,她孟合欢又不是惯爱占人便宜,却不回报之人。女郎犹自己嘴硬,可通红的脸却出卖了她。
奚琼宁一愣,似乎被她破天荒的好意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