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呢?”
他很不耐烦,“你为他添乱,你让他收拾烂摊子,非要让我们所有人知道你的委屈--你在报复!”
“报复?”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之事,合欢有些惊讶地抬头,缓缓站起身:“我为什么会报复?”
高长青沉着脸看她:高高的发髻上发簪就那样毫无章法地插着,发丝因为刚才的争论有些乱,就算略略看去,也半点不和贵女的仪态。
他拧起眉头,听她解释道:“这个纨绔,明明强抢民女,害死十几条人命,苦主千里迢迢,躲过无数追杀,状子递到刑部,却--”
“这和你有关系吗?”高长青冷声打断。
合欢头上的簪子终于滑落,她不甚在意地看一眼。
明早不知是哪个好命的宫女捡到,欢天喜地地拾起来。
“合欢,公主,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他一双明亮的眸子浸满寒意。
“你恨他背信弃义,你恨他娶了我妹妹,你明知道这场宫宴,是要宴请边地来使,事关朝廷,你还要胡闹,今日若非我拦着,这件事非要闹出轩然大波,我们所有人都要被你连累。”
“合欢,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拖累他了。”他像是累极了,积攒的不满就这样宣泄而出,看着眼前少女低头不语,心里竟然有一丝畅快。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合欢更是他从小就护着的妹妹,如果不是她太过分,今日自己绝不会这么疾言厉色。
高长青心里叹息:原本陛下和她两心相许,却又另娶了高家嫡长女,也就是他的妹妹。
这些话已经憋在心里很久了,是他看在往日一起长大的情分上,还有,到底是高家夺了她的情郎,心里也有那么一丝愧疚,不忍心说出来。可惜,在她日复一日的折腾中,都化作了不满。
--不就是一桩积年情事么,这巍巍宫城,簪缨世家,不知压抑了多少痴男怨女,算计了多少痴心,就连陛下都不能任性,何况她呢?
一个没有家族撑腰的孤女,没有血脉支持的“公主”,这样说是有些轻蔑了,可这是真相,不是么?
他踩着那支簪子,就像他也踩着花儿的枯枝,哪怕它们多么鲜艳地活过,也能无声无息消失在秋夜里。
高长青不再理会,只让人扶着康郎君,宫宴前发生那一幕,他只能让人带来这处理,不过还好,陛下太后他们没来,看见的人也不多。
孟合欢回过神。
拖累?
是啊,拖累。
“原来你们都将我当成是拖累啊--”她的声音传来,轻极。
高长青扭头看着眼前的人,和记忆里聪慧乖巧,让先皇自豪的公主一点都不像。
一抹厌恶在眸子里化也化不开,仿佛在说:是,你就是个拖累,累赘,祸害!
先帝亲自封赏的长宁公主,是父王母妃赫赫功勋保下的永世爵位,是燕京儿郎贵女们交口称赞的才华--
如今也变成拖累了。
高长青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今日大宴,作为皇帝身前的首领侍卫,本就身兼要职,耽误不得,没想到临了,还要为这个任性公主处理祸事。
他已然给她定了罪。
“这件事沸沸扬扬,百姓非议,百官也都在御座下看着,如果让康布仁无事,天下人怎么说。我知道陛下的苦楚,但得罪一个康家,却赢了民心--”
高长青剑一般的眼神刺过来。
该怎么形容,那种厌恶的,嫌恶的眼神,他看着合欢,仿佛看着路边说不上名字的杂草。
“民心?”他轻慢的,漠视地反问。
“陛下现在需要的,是世家的支持,是五姓的认可。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如何在摄政王的威胁下喘息?”
“民心有什么用?可以稳固超纲,让摄政王不再找麻烦挑刺?让陛下少一些烦心事?还是世家拜服,四海称臣?”
高长青眼睛下瞥,他是在宴上被人匆匆喊过来,还要在陛下身边当值,没时间听她长篇大论,便不耐烦地打断她:
“你总是这般不知所谓。”
高长青实在不想多说,如今这般尴尬境地,多说无益,为了家族,为了陛下和妹妹,他和她已经不能回到昔年境地了。
既然她这么固执左性,何必再多言?
更何况,所有人都往前走,只有她一人还抱着往事,迟迟不醒。而他高长青,高家嫡长子,怎么能将时日浪费在这样一个没有价值,泥古不化的人身上。
他冷着脸拂袖要走。
前方重华门,帝王宴上,人声蓦然更大了起来,正是恭迎皇帝陛下的声音,上座太后皇帝,还有皇后…其乐融融,下坐百官及其家眷,和和美美。
丝竹声声入耳,教坊司女乐的歌喉还是这么婉转悠扬。
“长青哥...”
“你还记得昔日,先帝来我们书阁,说以后之江山,尽托付与吾等之手吗?”
高长青的步子猛地滞了滞。
他没有想记起来,但这回忆却像是,缚鱼的渔网,越是挣扎,越是缠得紧。
那时,他们尚是总角,心中总有无数丰功伟业要完成,也迫不及待地要实现圣贤之说。
还有世间公道。
不远处,帝后赐宴,满朝文武山呼万岁千岁,这声音排山倒海一般,几乎要淹没此地所有的声响。
高长青迟疑的步伐终于还是迈开,他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