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花迟入地窖,不过须臾,便天地皑皑,似山河同悲。
花迟的目光仍是去寻叶长溪,却见他静静地站于寒风朔雪之间,剑纹于飘雪间时隐时现,霜雪满身。
他踩着银白走过,来到叶长溪身前,道:“师父,走吧。”
因带着这些孩童,不便御剑,花迟只好带着他们走下山。多数孩童仍有些惧怕他,可他们在地窖中待了好几日,或许是迷雾的原因,并不如想象中口渴饥饿难捱,竟奇迹般地度过了许多天。
小孩们抱团前行。见他们穿得单薄,花迟替他们施了个御寒符。只有一个小孩是例外,被其他人丢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不发一言。
小孩子们发觉不冷了,再加之花迟与叶长溪皆相貌不凡、穿着道袍,确不似凡人,便逐渐放下戒心。前面的小孩见叶长溪眉目清冷,沾雪后显得更为疏离,便与看起来好相与许多的花迟道:“哥哥……我们、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花迟宽慰道:“自然可以,我会送你们去官府,届时会有人送你们回家的。”末了,他看向后面沉默的那个小孩,悄悄指了指,又小声问道,“他怎不与你们一道?”
那小孩皱着眉,道:“他是个坏小孩,我才不要理他。”
风霜渐小,转眼便已到了山脚,离开荒山后,风雪便愈小,人间仍是八月艳阳天,虽已入秋,暑气未消,仿若有无形的结界隔开荒山,成了阳光未浸之处。
唯有叶长溪肩上三重雪,渐消融。花迟习惯了白鹿峰经年冬日的寒霜,便不曾为自己画御寒符。
只是许多年来,他鲜少见霜雪落在叶长溪肩头,叶长溪虽未明说,他却早有察觉——师父是极爱干净的,他的衣襟总是工整极了,尘垢难染分毫。花迟宝贵收好的绣着一角幽兰的帕子,便是他种花时脸上蹭了泥,叶长溪赠予他的。
花迟走到叶长溪身边,不禁抬手拂去他的肩上雪,再一抬头,瞧见他睫羽上的一粒雪,他轻声唤道:“师父……”
叶长溪看向他,眉目间的清冷平添些柔意,道:“些许反噬而已,我无碍,不用挂念。”他见花迟拂雪,并未发觉此举的暧昧之处,只抬手扫去衣上雪痕,似是又忘了发间零星雪白。
天下谁人配白衣。
可花迟知道,未拂的霜雪,是叶长溪之于此事的在意。旁人常说清崖真人最近大道,花迟原亦是如此认为,可经此一事,他才恍然:大道无情,师父却有情。
他与叶长溪近乎是并肩而行,抬首便可看到漆黑发丝间粒粒莹白未化的雪。
他存着难言的私心,故意未给自己用那御寒符,任着飞雪如星子般坠满青丝。
如此,也能算是他与师父携手走过了一生罢。
只是他这辈子约莫是见不到叶长溪青丝作白发的模样了,花迟心道,修真者样貌既定,便不会轻易更改,凡人所言的“白头偕老”,无论如何,总不会出现在叶长溪身上。
离开荒山后,花迟回身向大山三拜,他低声道:“云前辈,得您的庇佑,小安姑娘来世定会平安顺遂、喜乐无忧的。”
唯有无言清风拂过,似是在回应他。
“您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即便引渡之后,魂归天地,化作旷野上的一缕风,再无意识——也不可能回应了。
哪有这样温柔的怨灵,竟不曾伤孩童分毫。
回到镇上后,花迟果然又遇到那女子。有个孩子扑向了她,嚎啕大哭起来,断断续续说着:“娘亲,我怕,我怕。”女子抱着孩子哄起来,不忘来感谢花迟。
花迟仍心存疑虑,女子见状,便全盘推出——她并非本地人,孩子走丢后报了官,却迟迟没有动静,急得不行。这时有个道长告诉她,她的孩子在此处,于是女子不远千里迢迢来到此处,一路风餐露宿,走着最快的道。许是母子连心,她隐约觉得孩子应在山间的荒村中,又在这时见到了花迟二人,她有些怕那位清冷的道长,便向花迟求救。
花迟询问之前那位道长的样貌,女子却一概说记不清了,很是模糊。
叶长溪闻言,看了眼与孩子抱在一起的女子,对花迟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必继续盘问了。
花迟压低声音问道:“那个所谓的道长……是什么来头?”
“她的记忆被抹了,”叶长溪道,“村子内外的拘魂炼化阵,应是同一人的手笔。”
这般阴毒的阵法,绘阵的笔锋走法,出自他昔日熟识的一人,而那人,该是早已丧命于天衍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