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谢从成源坐车到宁冈搭飞机,跨越一千四百五十七公里降落洱市,落地可停留的时间不到七小时。赶忙挂电话约无相见面,无相不愿意来,立刻低声下气地求他,问他为什么,不方便我可以去找你。无相沉默会儿,说好吧,地址我短讯传你。他急急地出门,刹在门口,抓着门把手数要带出门的物品,确定无误才跑下楼搭车去林苑。
他在林苑门口小店买了两份冰带上楼,穿过贴满开锁维修的楼道,立在六零一的大门前,他心跳如鼓,想起多年以前去第一个剧组面试的心情。
没等他敲门,这道铁皮大门就被无相拉开,令人晕眩的阳光,植物光合作用的声音,风嬉戏的声音,紧张慌忙的心情,以及他过分神话的脸目让谭谢在此刻产生难以呼吸的错觉,而完全忽略了他捉在手中的鬓狮蜥。
“进来啊。”
“哦哦,好。”
他只穿背心短裤,盘坐回沙发上,稍微歪着身体。鬓狮蜥顺着他的手爬上肩膀。谭谢把冰放矮几,一条腿跪在沙发边沿,不太敢靠近被鬓狮蜥霸占的无相,指着它问这是你新养的宠物吗?无相笑,摇头答不是,回家路上捡到的。谭谢不太赞同把此类动物捡回家,担心咬人或携带病菌,但又不想说出来惹人不高兴。无相看出来,把鬓狮蜥抓到手心里,抬抬下巴问:
“这是什么?”
“我给你买的沙冰,差点忘掉,快吃。”
谭谢拆出碗勺,看着他滑下沙发靠过来吃冰,忍不住抿嘴笑。然后哦了声,偏身翻包。他咬着勺子问他在找什么?谭谢咂嘴,举起个长形的盒子回,巫镇裕的生日礼物。他张开笑口,望进去红通通:“巫镇裕的生日已经过去啦。”
“我知道啊,补给礼物也是可以的知不知道,笨。”他皱鼻子,把掌机拍在桌面上。无相好奇地凑近看了看,无法领会科技组成的部分,哼着歌转回去继续吃冰,一面说你就因为这个非要跑过来跟我见面啊?巫镇裕跟你关系又不怎么好,到底为什么来?他不言语,滑到地板跟无相并肩坐。
无相乜斜他,拿鬓狮蜥吓他,他蹦出去好远。无相仰脸大笑,谭谢哎哟地叫,然后也笑出声来。
他们开始闲聊,生活上的事情都差不多,工作呢很经济主义,谭谢愿意听不愿意讲。人类就是这么粗暴,把所有的事情混为一谈,制定了身份登记却根本只希望别人遵守。他在节目里受委屈,跟一些人相处不来却不得不相处。
无相明白他的心,不明白别的,跟他说不喜欢的话就跑掉。谭谢长叹一气,郁闷地说能跑掉才好呢,只要生活在现代社会中就没办法逃到喜欢的部分区。
无相讲所有都一样,重要的是跑,不是跑到哪里去。
许多年后,谭谢才真正听懂这句话,终于开始跑。现在,他无奈地盯着无相问如果巫镇裕也不喜欢你还是会这么说吗?这个问题不好,像在质疑他。谭谢抿紧嘴,无相无波痕,毫不婉曲地答:对啊,巫镇裕不喜欢的话我也要叫他跑。人生就是马拉松。前几天洱市举办了马拉松大赛,他路过时跟着人群围观了会儿,理解至使用的过程实在短。
谭谢没待太久,还有别的行程,离开前把自己的手表取下躬身戴到无相手腕,无相露出招牌的笑容,看表而似看他。送给我?送给你。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见面了。
无相的眼光茸茸,没有抗拒这支手表的赠予,鬓狮蜥在掌心微微挣扎,他松手,鬓狮蜥爬上谭谢的肩膀。谭谢僵住了。
“它要跟你走,你要就带走,不要我就捉回来。”无相的语言颇有深意,谭谢迟疑片刻说要,但是拜托无相找个盒子给他装好,他要去赶飞机。无相拿冰碗擦干净装它,招它来,它就自己爬进冰碗。
无相送他到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抓着门把手,看着谭谢往下走的背影,忽然说别忘记了,马拉松。谭谢回他微笑,讲知道啦。摆手让他赶紧进去,不用再送。他想起莫失莫忘,耷拉下眼皮浮出星点笑意,钻进厕所将披散的长发梳理编成发辫,油润的心。
本来他打算去看巫镇裕拍戏,结果巫镇裕不要他去,谭谢又要来找他,被迫关在家里休息。他哪有那么多觉要睡,巫镇裕根本不懂他的身体情况。他把家里打扫干净,谭谢送的手表放到矮几,趴在窗户边吹风玩手机。按键发出滴滴声,空手绕树叶。
忽起狂风,满街树木摇动,他双手撑住窗台,几乎超过三分之二的身体探出窗外,他似乎无感危险地仰脸嗅闻,风把他的斜刘海掀起如掀起裙摆。
火的味道。他翻身穿鞋匆促地出门,在山里最怕闻到火的味道,谁也不愿意看到一条森林火线,它伏在山林中,所有树,植物,动物,人都将被绞死吞入。
他一路追踪,一路奔跑,眼见着离开城镇,越走越偏僻,树木越多,火的气味越清晰,心生恐慌疑虑。太慢了。他刹住脚,脱掉鞋袜,提在手中,深吸一气,沉肩合眼,在林间揪住火的尾巴飞奔。
太阳西斜,林中能见度逐渐变低,却开始起风,风声猎猎。不是好天气。
晚上七点,他离气味中心已极其近,一通电话打断他的寻找,是排档的老板。他急急地跟老板道歉,请假,说有急事要请两天假。老板没纠缠,或许是因为他工作从未敷衍的原因,爽快放假仍然口头上抱怨他不提前说。
他挂断电话给巫镇裕传消息,风热得焦心:我临时有急事出门几天,别担心,帮我和陈姨请假。刚看见发送成功的方框,远处便传来一阵尖利的鸟鸣,极度类鸟,但并不是真的鸟。
无相潜入草丛中接近声音的中心,只见一棵颇粗的榕树,树冠周围挂数条寄生藤蔓,藤蔓中有抹红色的身影。气息混杂,无相分辨不出来是谁,只好缓缓缩短距离,四肢着地爬行。闻见杉木香,立即识出真实身份,浚酉。
浚酉被一条闪银光的绳索缠住脖颈吊在榕树枝丫上,双手,双脚皆使用同种材质的绳索捆缚,红色是血的爬山虎。这里还有别人的气味,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