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五岁时预言了自己的死期,这是独一份,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位三山的继承者没活几年便定下死。死是所有生灵必须经历的课题,对于他们来说,这种课题往往要比寻常人结业得早。他尤其早,早到完全不必期望白发变黑仍然会不自觉地期望抵达黑的彼岸,期待世界变得清晰的那天。
上天绝不是只给予困境而不给予希望的残忍社会制度的分身,他因确切的死而拥有改变的能力。这种能力可以作用于他短暂生命的延长,也可以作用于他想要起作用的某一部分。
意思是,如果他愿意,他可以让巫镇裕在不能开花的疆域中开花。他纠结于是否真的要这么快使用这个能力,他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嫩芽还蜷缩在壳里的时机。
可是他无比希望巫镇裕被选中,巫镇裕是有才华,有能力的,表演对他来说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命运。
命运如潮水。
他连续几天心不在焉,出门时忘记和小芭打招呼。巫镇裕替他给小芭说好话,哥哥只是忘记啦,不是不喜欢你。好像它真的能听懂似的。巫镇裕问过他怎么回事,他捧着脸说我在思考一个很重大的问题。
“什么问题?”
“不能让你知道的问题。”
“好吧,那什么时候我才能知道?”
无相这才将视线放到巫镇裕脸上,耐心、认真、温柔的表情。无相心想,巫镇裕是个真诚到让许多人显得龌龊的那种人。他在许多人里面。他认为自己思考这么久是因为自己不够慷慨或不够“爱”。
他跟巫镇裕道歉,巫镇裕问他是不是看了太多场烂戏把脑子看坏了?开玩笑说晚上要不还是把鬼故事暂停了吧,感觉影响智商。他张大眼睛叫道:不可以!
旁边拍戏的剧组工作人员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减弱声量,揪住巫镇裕的衣领摇晃他,一面说故事会我还是要听的,你答应一直跟我讲的,巫镇裕耍赖皮。
巫镇裕笑眯了眼,随便他摇,言语上逗他玩:我不明你在讲咩啊。
此时,一个长形的影子笼罩他们,他们同时仰起脸望去。单丰禾欲言又止的脸从城市搪瓷盆中一跃而起。她穿了件浅蓝色短上衣,牛仔超短裤,白色皮带掐腰,头发难得一见地披散,发间有孔雀石耳环点缀。她手里拿着枝几乎开到尽头的红芍药。
巫镇裕看清是她就别过脸,表情趋近于冷漠,跟无相说了声便离场,到旁边等他们说完话再过来。单丰禾头回到横店来时,不小心把无相撞倒,挫伤看起来实在惨烈,以至于巫镇裕有点讨厌这个冒失的女生。碍于是无相的朋友没多说,她来巫镇裕就躲开,免得甩脸色弄得场面难看。
“他还在记我的仇啊?”单丰禾将芍药插进他的发辫,小声问。无相点头。单丰禾无语地偏头捂脸,然后缓缓转过脸,从眼角瞥无相,她要说了,她见到他们的第一面就想问的问题。
“你们俩是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啊。”单丰禾把两个大拇指压在一起,轻挑眉梢,以为暗示到这种地步,无相会懂。无相不懂,凝视她,等待答案的表情。所以你们不是?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无相回忆认识到的种种关系,想不到到底哪种需要用“那个”来指代。他想到不久前的事情,试探性地问:“玻璃?”
单丰禾没想到他会说“玻璃”,隐隐有不妙的预感,抬头就看见巫镇裕站在近处,表情不太好看。
“所以玻璃是什么意思?”无相问出来单丰禾就收到警告的眼神。无相把两个大拇指贴在一起,“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巫镇裕的嘴型是闭嘴。单丰禾哑火了。
无相歪头离她脸更近,她的表情愈发清晰,他眨眼继续说:“跟性有关系是吗?别看巫镇裕的脸色,看看我的脸色。他把我当小孩子,我是小孩子吗?”
单丰禾觉得此情此景比她硕士复试还要令人紧张。巫镇裕还是无相,她要下决定,于是拢住无相的耳朵说,玻璃就是同性恋的意思,但玻璃不是称赞的好词语。大拇指挨在一起就是亲嘴的指代。我会问是因为你们很像一对情人,从来没有谁的朋友是这样的。
无相摇头说我们不是情人,是好朋友。他还有问题,巫镇裕已经按捺不住,走过来问他们在说什么。不是真的问,有确切的答案也要装不懂才不会马上吵架。
“啊,在讲工作啦,无相明天要跟我去看事情。”单丰禾不打算讲明,担心闹得太僵之后不好过来。她从包里把数好的钱递给无相,跟他说八个人哟,六百四十元,我还是在站牌那里等你。
她不来吗?无相问裘楚云。
她做实验去啦,我来接你还不够?真是个贪心小孩。她摆摆手就要走,走了几步远之后掉过身对巫镇裕说:你不要以为保护就是百分百的好事,你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巫镇裕没说话,静静地望她一眼,低头看见无相柔润的脸目,竟然有心碎的感觉。
“巫镇裕。”无相叫他,钱紧紧地攥住,“什么叫同性恋?”
巫镇裕蹲在他面前却不答,无相拧他的鼻子,“哎哟,我只是对特定的现代词语懂得太少,不代表我是傻瓜,不是说是哥哥吗?难道告诉我就能损害我吗?”
“我只是觉得这世界有些部分配不上你。”
“没有绝对美好的世界,正面我喜欢反面我接受。”
“你为什么要接受,你为什么要'不做小孩'。”
“巫镇裕,我想长大,十八岁,二十八岁,三十八岁,我是期待的。我期待这些才会离开家,才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