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悄然,心中一个谬妄的念头却石破天惊。杨过收紧双臂狠狠将郭芙箍在怀中,他的唇蹭过她绵软的耳廓颤颤道:“芙妹,芙妹,梦都是反着的。”
“啊?杨过!你还想砍我?”郭芙伸手掐他腰间软肉,直掐的他满心惘然尽数消散,徒留下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杨过反手架开她的胳膊,又一搂纤腰将人复抱在怀里,四目相对,他温声道:“我们好好的,再不怄气,你不砍我,我也不砍你,这不好么?”
是那双久未梦到的眼,灼热的温度让郭芙额上冒出汗来,她口干舌燥,忙撇过脸又挣扎着从杨过怀中脱身道:“自然……自然是好的,只是你爱整日价浑说惹我生气。”杨过看她唇干,不自觉吞吞口水,递给她一杯茶水,试探道:“那你得日日跟着我,好好管着我,我便不说些有的没的。”
这话总是哪里古怪,郭芙想了一整日也没想明白,杨过却似早忘了这茬,欢欢喜喜拾掇了自己坐堂下听书。
三日前郭芙连夜疾驰,途经此地,见崇山峻岭,山水环抱,俨然一处世外桃源,她实在耽心杨过性命,遂安顿在此并给襄阳去信一封,详述史嵩之“盗粮起祸”一事。
醒木一拍,堂上众人皆向坐中黑面落腮胡的短衫汉子瞧去,他扫视四下,见听客翘首以待,清清嗓道:“诸位,今儿可有两件乐事说予大家点评。”
郭芙凑近杨过,与他咬耳朵道:“杨哥哥,你瞧这人哪里像是说书的?”杨过狡黠一笑,朗声道:“芙妹说的是,这先生倒像是杀猪的。”他声音颇大,围着一圈人纷纷看来,直窘的郭芙狠狠踩了杨过一脚。
楼里的跑堂肩上担了块巾帕,正穿梭着给四处送茶,听得此言,停下步笑眯眯道:“小兄弟,你妹子一顿饭热了三趟可算把你盼醒啦!”
一口热茶还未下肚,郭芙呛得泪花都溢出来,愤愤道:“谁教你多嘴的?”跑堂闲说两句却讨了个没趣,一脸酱紫的要退下,杨过却对他和煦笑道:“我妹妹脸皮薄,小哥你多担待些。”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些碎银递给他。
跑堂忙摆手,连称“不必”,捧着托盏飞也似的跑远,暗地里嘀咕道:“哪有价亲兄妹脸皮薄的,我一打眼便知这两人黏糊的不对劲。”
醒木又是重重一拍,倒有些衙门堂里升威的意味。本地汉子大笑道:“老三,你别介卖关子啦,老本行都教人抖擞出来咯,这小兄弟伶俐得紧,我看你今是不能随便编两个故事哄我们了罢!”
这番话惹的哄堂大笑,郭芙赐了杨过一个白眼,却见人家笑得不见眉眼,浑不介意。
黑面汉子冷眼撇了郭杨二人一眼,才缓缓道:“今要讲的两件事倒也用不着胡编乱造。却说这南宋皇帝老儿有个宝贝的贾贵妃,前些日子说是身子不爽利了,怕是要不好了。”
听得有人“啊”了一声,他点点头接道:“这贾贵妃姿容绝美,赵家皇帝老儿本是要立她作皇后的,却不想杨太后偏称谢家女‘端重有福,宜正中宫’,皇帝老儿只得忍痛割爱,改指谢家女作皇后。”
杨过听罢蹙眉插嘴道:“皇帝老儿耳根子如此软?他老娘教他做甚么他便做甚么?”
老三生平最喜杨过此种听客,处处接话口,引着话往下顺,他没了方才的不耐,慢条斯理道:“小兄弟不知,这杨太后可不是皇帝老儿的亲娘。上任皇帝膝下无子,原本过继了永宁侯赵竑作太子,却因这赵竑与时任丞相史弥远起了龃龉,两人反目结了仇,这才教现在的皇帝老儿捡了漏。说这赵昀是史弥远圈养的狸奴也不为过。你想想,如此处境他又哪敢忤逆杨太后?”
郭芙一怔,追问道:“史嵩之又与史弥远有甚么干系?”
老三捻了捻胡子,笑道:“这可是人尽皆知,史弥远正是史嵩之的从父,可这后辈却远不及他从父啊。赵昀这皇帝在史弥远手里吃足了鳖,只待他两腿一蹬,转头便把气撒在了堂侄身上。”
正说着,却听有人酒酣耳热,大喊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皇帝老儿又怎么了不得啦?”
老三摇摇头道:“此言差矣。赵昀此人知耻而后勇,忍辱包羞,史弥远一死便剪其党羽,打压史嵩之。只看前些时日,史嵩之亲父亡故,他本不愿归乡丁忧,却教皇帝老儿三言两语驳了他夺情起复的念头,朝野上下多是上疏攻讦他不忠不孝。”
言及不忠不孝,杨过握紧了拳道:“此人果然奸佞,父死而不守孝,与禽兽何异?”
这话老三不爱听,他道:“黄口小儿!我本看你不羁洒脱,别有侠客之风,怎知如此迂腐。”
杨过向来自诩离经叛道,敢公然叛师反教,冒天下之大不韪娶师为妻,又怎肯认“迂腐”之名?他站起身来,大声道:“为人子而事父,天经地义,子报父仇,理所应当!”
老三一扔醒木,也站起身来,针锋相对:“世事多有变数,时局紧迫,史嵩之夺情复起,献力朝廷有何不可?父德有亏,残害忠良,那又有何仇要报?”
“父德有亏,残害忠良”这几个字如雷贯耳,杨过后知后觉他从未详问过杨康身死的细节。他颓丧坐下,却又在心中宽慰自己:“定是郭靖黄蓉阴险害人,我爹爹怎能是奸诈之辈?”
郭芙看他脸色煞白,担忧他大病未愈,忙扯着他手站起身道:“咱们不听了!杀猪的说书有甚么好听的!”
老三冷哼道:“那自请便罢,咱也不希罕拎不清的后生。”
杨过心中暖胀,捏紧郭芙的手,跟着她的步跨出外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