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媛怯生生地凝视着那双泪眼,想要伸手去替那人抹泪,却被攥住了手。
“回答我。”
单阎只是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却让付媛如坠冰窟。
她被紧攥的手腕无法挣脱,活生生被勒出了一圈又一圈的血痕。
她看着血滑落至袖身,半截袖子被染成了猩红,一时间竟分不清,那血究竟是谁流下的。
单阎手上的伤口,因他情绪波动而加快了血液流速,血流如决堤。
付媛盯着小臂上争先恐后的血滴,心底更是疼得厉害。
她顾不上手腕的疼,反而用另一只手抹去那人眼角的泪,咽了咽口水,“让大夫替你包扎,我再将事情告诉你...”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她声音又滞了滞,补了句:“好不好?听话。”
单阎原本没想答应,若是她决意不要他了,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旁人只看得见他身上光鲜,关注着他身上层层加码的出身,艳羡他貌若潘安,觊觎他官居高位,却从无人在意他心中所想。
就连单老夫人也未曾关心过他真正要的是什么。
可是从前单老爷去世,他为了让单老夫人振作,硬是装作坚强,半滴泪也未曾落下,哪怕是在丧事倚仗前头举幡旗,他也没有一刻露过怯。
单家的重担,仿佛无可转移地落在了他一个不过十岁的孩提双肩上。
这些年他背负了太多太多,总要在外人面前装作少年老成,为考功名不惜悬梁刺股,只为满足单老夫人与族人对他的期望。
可是付媛似乎并不在意外人强加在他身上的东西。
那段最难捱的日子里,她总是费尽心思地逗乐他,虽然是以往他身上丢虫子的方式...
但他依旧笑得恣意而放肆,后来她敛了心性,不再捉弄他了,倒是让他心底落寞了许久。
说来倒也蹊跷,她从不会逼迫他做些什么满足她的期待,他却心甘情愿地为了她赴汤蹈火。
听着她嘴里念叨着“听话”,一直在太阳穴跳动的那根筋竟莫名歇了歇。
他坐在床榻上,由着大夫替他包扎,嘱咐些稀疏平常的小事,眼睛却一直瞥向面前的付媛。
付媛的脑袋依旧埋得很低,像最初她受伤时,单阎守在她身旁那样,她的目光仔仔细细地盯着手上动作,一刻也不敢挪开,生怕稍有差池,让他落疾。
哪怕大夫嘱托的那些类如“不许碰水,不吃发物,”这些毫无新意的话,她也都一一记下。
单阎盯着付媛的侧脸,眼里似乎失了焦。
付媛低垂的眼轻轻一抬,对上那人视线后,眼神虽有片刻闪躲,最终却也愿意定了神,与他对视而笑。
单阎突然有些心软了。
或许她有她自己的苦衷,或许她本就打算告诉他,或许她不是刻意隐瞒,或许...
他似乎还是骗不了自己。
付媛将大夫送出门,将门掖实,他仍旧呆愣地坐在榻上,低垂着脑袋看着自己手上缠绕的布条。
布条上依旧有血渗出,只要他稍稍弯一弯拇指,那股血流便更甚。
听着付媛的叹息声,他浓密的睫毛动了动,却没舍得抬眸看她。
他开始有些害怕看到那人的神情,生怕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嫌弃的神情。
哪怕她从前便是这般。
付媛提着罗裙,落座在他面前,将那只手搭在自己膝上,心疼地不禁用拇指在他掌心摩挲。她悻悻然抬眸,眼底的泪似乎已经转了几圈,却又因她仰头,不甘地倒流回去,“疼吗?”
单阎摇头。
她盯着那双眼,虽没有昨夜那样可怖,也无方才那样的无情,有的仅仅是失落与胆怯。
付媛咽了咽口水,她知道,他乖顺地坐在这里,由着大夫包扎,完全是因为她答应了他,会将事情原委告知。
她将目光挪向别处,艰难地开口:“裴俅...在书房和你说了什么?”
单阎的心头一阵震颤,从胸口发散开,疼得厉害。
他原以为,她真的会心甘情愿的与他做一对鸳侣,将所有事都告知他,却没曾想这个时候,她依旧在试探。
试探他的底线,试探他所知的众寡。
他原想动怒,可看着那汪如水潭澄澈的眸,他发现他狠不下心。
单阎扯了扯嘴角,“今日烟雨楼走水,夫人穿着一袭歌姬行头...”
付媛闭上双眼,静静地听着单阎叙说。
可等了许久,那人都没有再说话。
她缓缓睁眼,回过眸来看单阎,眼光流动,她挪了挪视线,目光停留在单阎的伤处,“所以,夫君与裴俅争斗过了...?”
否则他要如何解释那凭空消失的玉扳指?
单阎不可置否,眼神依旧滞在虚处,不肯与她对视。
付媛见他没提起李豫和,便动了隐瞒的心思。
毕竟提到李豫和,势必要将话本的事和盘托出。
她并不知单阎对于她写话本这事的态度,不敢轻举妄动。
于她而言,庄十娘是她生命之源,话本则是延续她生命的根本。
她对话本有着别样的执着,决不允许任何人阻碍她写话本,哪怕那人是单阎。
付媛深呼吸了阵,宁了宁心神,依照她提前编造好的借口,刻意绕开李豫和,只将她听闻有江湖大盗混入了烟雨楼一事告知了单阎。
单阎盯着虚处的眼怔了怔,而后半握着右手,食指指节落在他唇下,忐忑地抚了抚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