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别,这谁能想到,要是切了,妮妮找不到你,队长你现在坟头草可就老高了。”
沈明绚听得眼皮直跳。
这让人想撕碎的嘴……
看队长又气成一团毛绒绒,让人忍不住想撸一把,林寻心咧嘴笑。
“我大概知道月月姐在图景里做了什么,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队长,你还不明白全局是什么概念——副本地图全点亮,F2秒开控制台,”她摊开双手,“你说,这游戏还怎么玩。”
“只要她想,随便在二十多年的脑袋瓜里找一粒陈芝麻烂谷子,本体都跟不上她的速度,这种天才没让情报局挖走才叫奇怪呢。”
“我这个伤势轻微的向导都移情三天,队长你现在完全就是被搓圆压扁,一颗糖就拐走的三岁小孩嘛。”
“……”
“所以啊,抵抗不了就从了吧。”
“哦。”
沈明绚认命,再严肃的事情到林寻心这里都像个段子,还指望从她嘴里吐出象牙来,真是想多了。
她沉默片刻,只得转去问另一件事:“席月说……你要回去了?”
“嗯,前天堡山东南又交火,偷袭不成直接打明牌,我咽不下这口气。”
这就严重了,“永泰还没派救援?”
“说是派了,不过这种机密谁知道,青峨消息又慢,我等昨天的伤亡报告都急上火……唉,从年初到现在,苗苗姐、亦哥都走了,队长你也……”
“这要我怎么能甘心。”
“好……”
“那——”沈明绚喉咙哽了一下,她眨了下眼睛,消下那层水亮的泪膜。
“什么时候走?”
沉寂几秒,林寻心看着饭碗上的聚点。
“可能……审核后会来车接吧。”
这样啊,沈明绚盯着晒出黄斑的天花板。许久,才“哦”了一声。
“那说不定还能赶上端午,好想吃大白粽蘸白糖啊……帮我问候下安妈妈,让她别太担心。”
“嗯……”
“六月一到,永泰的选拔考试是不是也快了。”
林寻心刻意忽略的窒息正在越压越低,追着赶着,化为一条绳索,狠狠抽打她的脊背。
她小声说:“我不想考了……”
“不行,就差两门,搞不好所有霉运都是铺垫呢,”沈明绚轻轻笑开,她眼里盛着细碎的光亮,随风便吹到人心上,“到时候选进军事家的摇篮,那离林指挥长又进一步啊。”
“堡山已经过去了……寻心啊,别任性。”
她想说的更深一点,又觉得啰嗦了不好,想说她很理解,可正因如此,更明白和生离死别相比,劝解是如此的苍白。
沈明绚走过德隆、天横、宣野,在大大小小的战役中,她有千千万万个瞬间,想要用命去拼、去换,恨不得每一滴血都去填这道悲恸的深壑。
但……不要。
往前走吧,幸存者有该走的路。
“嗨呀……真是的。”
“怎么又提当年的大话,”林寻心低头扯了下嘴角,“还怪害羞的。”
她的队长就是这样,在床上疼了快一个月,没有听她说一句抱怨。成为一个全身动弹不得的残废,插着尿管引流管,尊严被狠狠踩碎,依旧会在说起未来时,真心祝愿别人飞得更高,过得更幸福。
……
还是这个阳光明媚,鸟声啾啾的上午。
林寻心从八楼下来,才走到楼梯口,肩膀不停地哆嗦,一直强忍的眼泪滚落,滴在反着光的水泥上,滴在鞋子上……
命运最不该作践的就是沈明绚。
她这么年轻,爱笑,长得人畜无害的,最讨老年人欢心,食堂打饭都多给半勺,大家常常调侃她呀最适合去卖保险,高低得是个销冠。
前线的残酷超出想象,每天尸体成山,到处弥漫着腐臭,炮响随时在耳边炸开。久而久之,很多哨兵患上了失调症,更严重的,就有人开始自残。
阿赤是队里最早的一个,她悄无声息地病发,赴死赴得轰轰烈烈。
是队长救了她。
那夜是宣野最大的寒潮,她们返回被遗弃的战壕,林寻心发信息求援,队长死死地压住阿赤的伤口,在这铺天盖地的荒野上,炉子燃着一点火星,三人守着倾盆暴雨,不知生死的夜。
“其实我一直觉得,哨兵特别特别脆弱。”
她突然这样说。
“……谁说我们最适合战场?噪音,血,痛,泥土味,受这么多折磨,哪有不疯的……我们明明该做调香师、咖啡师、品酒师,甚至试睡师。”
“阿赤,我们……是为了让生活回归正轨才参军的……”
“忘记自己来时的样子,死在这里,才是彻彻底底输了。”
于是就像很多热血漫画故事一样,主角凭借着非人的毅力,甚至一派天真,背着同伴,穿过滂沱大雨重回人间。
这样格外得老天宠爱,人缘好,运气也超好的队长,她带的小队,即使在最艰难的时期,仍然没有一个人死于失调症。
这种记录,往往只存在于向导领队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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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来青峨,林寻心是指派的临时亲属,所有的知情同意书都由她代签,一张张病危通知也是,治疗方案的会议她在听,席月的谈话她也在跟。
所以她亲眼看着康复率一路降到最低,也同样心知肚明……在所有病例里,精神图景重建的窗口期只有三十天。
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一天。
每一天都是宝贵的,没人敢出声,唯恐打碎这个小心编织的梦。
她缓缓地弯下腰去,捂住眼睛,坐在台阶上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