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恨融为一体。
站在原地的不再是处于捕食者生态位的野猫,也不再是脆弱无助只能被猎食的兔子。
白袍的少女放下兜帽,露出清艳如芙蓉的俏脸。她将一只残破的花环抛出去,抛到林的手中:
“来追我吧。追上我,就授予你处置我的权力。”
*
富有节奏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因为这里是梦,所以身为“梦境之主”的『我』,能够以旁观者的视角注视自己竭力地驱使着两条腿,向着森林的深处,如无家之兽般奔逃。
人的意识分为三个“我”。
“本我”,以快乐为原动力的生物本能,没有忧愁,也不会理性思考;
“自我”,是本我的衍生物,负责调和本我与现实法则的争端;
“超我”,也就是存在于此处的『我』,无欲无求,超然地记录一切,也审判一切。
本我与自我在眼前相融合。
『我』看到合二为一的“我”跑得太急,甩掉了一只鞋子,只得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踏入腐叶与泥土堆积的松软小径。
『我』看到红嘴相思鸟梅甘张开双翼,将“我”叼在嘴里,飞到一半却被漆黑的流光击坠。
『我』看到花枝鼠莫莫将掉落的“我”小心翼翼地藏入树洞。那棵树却被飘扬的水袖轻而易举地劈成两半。
真不愧是女神大人。
『我』暗自称赞林的伟力。
她想抓的人一定能抓到,想要的结局也一定能达成。
令吾等凡人如水中捞月,纵使耗费全部心力,也无法企及她拖在身后的长袍一角。
『我』见证着她们的追逐,见证着猫捉老鼠的滑稽戏,心平气和地等待“我”的落网。
不要反抗神。
不必反抗神。
人生恰如夏花,短短数十年,生得绚烂,死得壮丽。
『我』不会为花的枯萎而落泪。
即使已成半神之躯,『我』仍认为,『我』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也是由含苞怒放转为枝叶零落的众花中的一朵。
可,另一个“我”还在挣扎。
她不甘于被神明玩弄的命运。
沉浸于光怪陆离的迷梦,执着于逃离神之手密不透风的拘束……
为了非实现不可的目标,她咬紧牙关,狠下心肠把受伤的动物朋友抛之脑后,不顾脚掌流出殷红的鲜血,向一个又一个能帮她暂时躲避风雨的安全点冲刺。
她说:“抓到我,就把处置我的权力交给你。”
但她没有说的是,她下定决心不被抓到,如果不能自由支配人生,宁愿在布满荆棘的逃生之路上失血而死。
一声轻微的叹息,是出自『我』的口中吗?
漠然的见证者,被所观测到的画面打动了死寂的心灵。
『我』闭上了眼睛。
也睁开了眼睛。
梦之领域的主人下场了,站在凡人的一方,也是自我的一方。
棋局再次变动,胜利的天秤缓缓向平衡的方向倾斜。
*
跑啊跑,跑啊跑。
树木如连接在一起的多米诺骨牌,坍塌的声音此起彼伏。
尤丽丝听不到鸟儿的啼鸣,也听不到溪水潺潺的奏乐了。
她只听得到呼啸的风滑过耳畔,伴随着两侧的参天巨树轰然倒地。
被汗水打湿的睫毛,遮住了完整的视野,令她也只看得到,一道白影如鬼魅般闪现,不知何时伫立在她去路的正当中。
那人摊开手,掌心冒出光芒四射的武器。
不是树的枝丫制作的半吊子,是货真价实的半神之刃。
尤丽丝定住身形,知晓救赎的那刻即将来临。
“原谅我。”白影说。
“说什么呢?我们不分彼此,我自然知道,你是在救我。”
尤丽丝想,“超我”要以维护秩序的名义,把“本我”和“自我”裁决了。
她如释重负,静待被“超我”取代的终局降临。
从此无悲无喜,无欲则刚。
永远不会再为了忍受不了的疼痛,而脆弱哭泣。
荒诞的三幕戏,起始于“遭受背叛”,途径“困惑迷茫”,最终定格于“回归安宁”。
以灵魂的一部分泯灭为代价,让帷幕平和地落下,不也挺好的吗?
所谓“以死明志”,便是这么一回事吧。
尤丽丝负手而立,敞开胸襟,等着那枚利刃出鞘。
可利刃并没有指向她的要害。
“哗啦啦——”
空间扭曲,叠影重重。
房屋成为废墟。
森林成为坟墓。
深层的梦之领域逐渐走向灭亡。
皆因掌管此处的主人,手起刀落,砍断了自己的头颅。
“……为什么?”
尤丽丝怔怔发问。
白影再也不能回答她了。
可流向她的支配权,令她明白,现在的她不再是三分之二的梦境之主。
“超我”把自己的那部分权限,拱手相让,帮助她在和女神的明争暗斗中取得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