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妧!”闻熙眉眼冷了几分,斥道:“隔墙有耳,这些话,朕不许你再说!”
顾妧咬着唇,眸中溢出一丝水痕,缄默不语。
顾云凌于三日后到了上京城。
马车一路颠簸,车轮吱呀吱呀,扬起阵阵飞尘,缓缓向皇宫的方向驶去。
顾云凌撩起车帷,神情复杂地望向眼前巍峨气派的千寻绮殿。
廊腰缦回,朱梁绣楹,钩心斗角,一条汉白玉铺成的甬道连向崇政殿,飞扬的檐枙高耸入云,琉璃瓦顶折射出刺目而耀眼的光芒,仍然像五年前他被贬出上京那样气势磅礴。
马车在端阳门外停下,顾云凌打起车帘,远远地便看见赵椿站在门外等候。
赵椿穿着一身暗红的长袍,头戴黑色皂巾,手执拂尘,笑眯眯地道:“顾先生,陛下特命奴才在此等候,这就引您去见顾美人。”
顾云凌眼神暗了暗,紧绷着唇道:“那就多谢赵公公了。”
御花园内,一座精致的四角亭中,顾妧坐在檀木桌前,将手搭在眉骨处,焦急地四下张望。
青石板小路的尽头,走出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
顾妧眼睛一亮,惊喜地喊道:“哥哥!”
眼前的妹妹一身锦衣华服,小脸也圆润了不少,看样子应该在宫中过得不错。
顾云凌心下一酸,几步迈入亭中:“阿妧,哥哥回来了。”
顾妧眼眶湿润,抽泣着扑进了顾云凌怀里,抱着他哭道: “哥哥……”
顾云凌摸着妹妹的头,感慨地叹道:“阿妧长高了不少。”
顾妧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哥哥,这些年,你在清河还好吗?贺……大将军有没有派人找你麻烦?”
顾云凌苦笑:“哥哥一切都好。都怪哥哥没用,枉我自诩才华过人,还要靠在宫里当娘娘的妹妹,才能重回上京。阿妧,你心里一定在怨哥哥吧?”
顾云凌是南阳人氏,五年前,他才刚刚及冠,便被举为茂才。本以为从此官图亨通,平步青云,可他出身寒门,在世族扎堆的上京寸步难行,很快便被排挤出京,贬到清河做一个小小的曹吏。
今年岁初,他的父亲去世,母亲带着妹妹来上京投奔外家。一次踏青时,正好遇上了微服出游的皇帝,顾妧就这么被皇帝看上,带入宫中,赏了个美人的位份。
顾妧入宫后,在皇帝面前说了他不少好话,这才让皇帝松了口,将顾云凌调回了上京。
顾妧连声说:“怎么会?阿妧怎么会怨哥哥呢?”她眼中噙着泪,嗫嚅道:“只要,只要哥哥得到陛下的赏识,当上名垂青史的大官,阿妧怎么样都行。”
顾云凌抚摸着妹妹的发顶:“阿妧,是哥哥亏欠了你,即使你不怨哥哥,可哥哥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阿妧,你入宫已经快半年了,陛下待你可好?”
他扶住顾妧的肩膀,柔声问。
顾妧擦了擦眼泪:“哥哥放心吧,陛下待我很好,我在宫中没有什么不如意的。”
顾云凌看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听说陛下迎了南邺公主为后,她可有为难过你?”
“江皇后为人宽和,我,我与她相处得很好。”顾妧忙道。
顾云凌稍感欣慰:“那就好。哥哥既已回了上京,定不会再让你去替哥哥挣前途,只要你在宫中平平安安,哥哥就放心了。”
顾妧红着眼,点了点头。
顾云凌笑着,温柔地拭去顾妧眼角的泪,“阿妧别哭了,快些回宫去吧。”
凤仪宫。
鎏金海棠纹小香炉中,沉水香袅袅泻出,香气浅如一线,沁人心脾。
江婳坐在黄花梨案前,一头乌发柔顺地披在身后,专注地翻看着一沓官纸。
她本以为,顾妧昨日说要同她探讨诗词,只是为了搪塞皇帝,哪知今日她还真送了几本诗集过来,给她传阅。
江婳随意读了几句,便觉文辞清丽雅瞻,造意幽远,不像是北人所作,倒与南邺的风格有几分相似。
诗集上的字迹也是遒丽劲瘦,如同金钩银画,颇有大家风范。
她不禁有些好奇,将几本册子翻来覆去,终于在最后一页找到了一个署名:顾云凌。
她还从未听说过上京有这么个人,想必是个不得意的落魄文人吧。
江婳掩着口打了个哈欠,“阿月。”
秦淮月应道:“奴婢在。”
江婳将案上散乱的册子堆成一沓,递到秦淮月手上,“你将这些诗集给顾美人送回去吧。”
秦淮月点了点头。
日头渐渐西坠,秦淮月抱着一沓诗集,走在铺着青花石砖的小道上。
她今日穿了一件素色襦裙,上搭朱红绣芙蓉的对襟,裙摆随着她的动作翩翩漾开,如同春水泛波。
行至御花园,她一眼便瞧见,远处的莲池中,一道霞光瑟瑟铺就,将半池碧水染成了夕阳的颜色。
那日晏澄洲与她解药,就是在这莲池中。
思及此,秦淮月的耳梢腾起热意,白嫩的脸也同那池水一般,被晚霞烧得通红。
她甩了甩脑袋,努力将那日羞人的回忆驱逐出脑海,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往锦绣宫走去。
秦淮月正准备绕过莲池,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却突然从两边包抄上来,将她的胳膊反剪在背后。
秦淮月倏地一惊,手中的诗集散了满地。
一个嬷嬷掏出麻绳,试图将秦淮月的双手绑住。
秦淮月挣扎起来,“你们是何人?做什么要绑我?”
嬷嬷冷笑一声:“秦姑娘,我们为何绑你,你心里应该清楚得很。”
秦淮月咬紧牙关,强自镇定下来,“是谁派你们来的?”她拼命挣扎,厉声道:“我可是凤仪宫的人,你们要绑我,也得看看皇后娘娘的脸面!”
嬷嬷在她背上推搡了一把,押着她往莲池边上走去:“秦姑娘,你搬出皇后娘娘也没用。你也莫怪老奴,要怪,就怪你狐媚惑人,勾引侯爷,碍了我们夫人的眼!”
秦淮月恍然大悟,这两个嬷嬷,是贺秋娘的人!
两个嬷嬷力气极大,秦淮月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眼看离莲池越来越近,她一咬牙,急中生智:“我、我是侯爷的人!若是侯爷知道,你们夫人背着他害我,追究起来,遭殃的可是你们!”
嬷嬷从袖间抽出一块布条,堵住秦淮月的嘴,狞笑着说:“秦姑娘,你好生上路吧!放心,侯爷真追究起来,夫人也会保住老奴。这一日夫妻百日恩,侯爷总不至于为了你,跟我们夫人撕破脸吧?”
说罢,两个嬷嬷在秦淮月背上用力一推,将她推入了冰冷的水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