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晏如晓得这是要作妖了,依旧没抬脸,便听这位堂叔怒道:“小五,你收的这个徒弟,好歹也是名门出身,怎么如此无礼?”
薛让尘同辈排行老五,不过没人这么叫他,这堂叔突然摆起了长辈架子,以示亲近,说的话却是要对他徒弟开刀。
他声量不大不小,足以让隔壁两桌听见,柳晏如身后那桌忽然有人转过来,半调笑道:“尘哥一向如此,是我们小一辈最爱吃苦的,我等难以望其项背啊。你看,收个徒儿都还要不好教的。”
柳晏如有些不耐烦了,这个家族跟有病似的。
薛让尘笑盈盈道:“我却不知道诸位在说些什么了,柳瑛入门不过七日,已会术法上百道,放到薛家来,都能有个三阶了。”
“……你!”堂叔瞬间气得涨红了脸,这分明是在暗讽他能力不行。
双方说得都足够尖酸刻薄,轻轻松松地撕下了“名门”的脸面,堂叔回头看了一眼主桌的薛咏,家主充耳不闻,似乎对这一切都司空见惯了。
如此,堂叔转回身,冷笑一声,说:“徒弟粗鄙无礼,你这个做师父的也不服管教、乖悖至极,要我说,就是因为你早年间被那个柳什么的给带坏了!拜了什么样的师,就做了什么……”
只听一声剑啸,红光进现,薛让尘拔剑直指他的脖颈,惊得一桌人忙散开。薛让尘满脸厉色,见到堂叔动弹不得又神色惊惧,蓦地笑出声,“你也配提我师尊?”
众人愣怔一瞬,随即这厅堂里像是上了戏,叽叽喳喳说什么的都有,有三人闪身过来、怒而拔剑,斥责道:“薛让尘,她只是个死人,你为了她就不敬尊长,居心何在!!!”
薛让尘更近一步,剑尖抵近堂叔,怒道:“只是为了个死人?那这薛家祖宗十八代都是死人,也能让我出言冒犯吗?!”
“放肆!!!”
眼看着事情逐渐走向动武,除了老神在在的薛咏,满座皆绷紧了弦,对峙间忽闻一阵稀里哗啦玉瓷碎地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薛让尘刚收的那个徒儿,竟面无表情地把一桌饭菜给扫下了桌!
“你……!”
这群人在钟鸣鼎食、朱门绣户的家族里长大,后来又大多去了上四州做了养尊处优的仙司,从未见过这样蛮横的人,登时惊在原地。
柳晏如一口气扫完三桌,袖上满是油污,她垂眸一看,说:“我脏了衣,先去更衣了。”言罢,草草行礼后离席了。
满座寂然。
—
柳晏如拉了个侍女,请她引去了更衣处,她施法净衣后,便坐在里头歇下了。情绪起伏有些大,头疼,呼吸不灵,真是好极了。
旁观了薛家的一出戏,张口闭口家族,却从不掩饰蔑意,哪怕个个都沾上了“仙缘”,做了仙脉,又如何?
脑际间闪过刚刚的薛让尘。他的言行举止,狂放肆意,也不忘维护她——维护柳晏如,也维护柳瑛。
心脏一阵闷滞。
薛让尘曾经还有个名字,叫薛贞,柳晏如收他为徒时,他只是安中村里吃百家饭的阿贞,后来为自己取了名叫让尘。五年后薛家找上山来,说要接他去认亲。
那时正是初春。山茶花开得正好,却不知为何有一枝萎靡不已。常音上的花草树木皆是她灵气供养,往年她从未见过这情况。
薛让尘蹲在花下,露水沾湿了衣袖,他一朵一朵地捡起落花,叹息着说好可惜、可惜了,柳晏如问道:“薛家的事,你决定好了吗?”
薛让尘一顿,垂下头不敢看她,半晌答道:“师尊,我还是想去看看……”
柳晏如允了。
五日后,薛让尘回来向她道别。他跪下磕头,又说了些话,柳晏如自始至终看着那完全枯死的一枝山茶,它灵脉枯竭,如何也救不了了,最后她拂风将薛让尘托起身。
薛让尘去收拾本就不多的行装,柳晏如剪下枯枝,一转头,薛让尘站在身后,勉勉强强一笑,“我替师尊收拾。”说着,接过枯枝与剪子。
现在想来,那样的笑或许并非只有愧疚。
……其实是在薛家受了委屈么?
怎么不告诉她呢?
“柳瑛,”屋外许允风唤她,“你身子可有不适?”
柳晏如回过神,“没有。”
“好,青荣君现下同薛家家主有事相商,他让我来陪着你。”许允风说。
她没让许允风等太久,走出门,同许允风笑笑,转身时,廊前正巧经过一位侍女。
侍女一惊,欠了欠身,退至一侧。
但正是因为这个动作,侍女的头一低、一侧,让柳晏如瞥见了那一只枣花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