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下,他的父亲正在翻看着文书,像以往的许多个夜晚一般。
“也许你有看过这份报告,伊沃。”
父亲头也不抬,早已知道在这个时间只有伊沃会来找他。
“是的,您手上那份从王都传回的报告,说的是……在北境发现了的新诅咒,圣典仪式可以进行驱除。”
“不,不能完全做到驱除。”
“和我父亲那一代经历过的诅咒是相似的,圣典仪式根本解决不了一切。那次神明亲自降临,才解决了一切,不过这一次的诅咒,恐怕不会有神明帮助我们了。”
“因为我们惹怒了他。”
“这片土地上的魔兽越来越多,信仰力量辐射的范围却越来越小,诅咒的发生也越来越频繁。”
“我们究竟还有多久的时间……”
阿尔贝里克的眉毛蹙起,手指将那份文书捏皱。
“是的,父亲。但请不要担心,王都已经派出了圣光骑士团——”
“哼,不过是一个送死的队伍罢了。以人类之躯,根本无法直视诅咒之源,找到了又如何……”
他的祖父是个传奇人物,见证了上一次诅咒的诞生、神明的抛弃、国王的自刎。
他的父亲究其一生都只能看着那个早早死去的祖父的背影,即使他已经十分优秀。
看出了伊沃的走神,阿尔贝里克放下了手中的公文,沉吟片刻道:“看起来,你来这里并不是为了和我聊公事。”
“有什么想问的,你都可以问我。”
伊沃紧攥自己的双拳,声音努力保持平稳:“父亲,那个名叫班宁的青年,真的是我的弟弟吗?”
伯爵发出轻笑:“……我的确亏欠了你们很多,那的确也是我的孩子。”
“我想问,您,此生唯一所爱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这一次,伯爵的回答并不快速,而是隔了许久,才回答道:
“是你母亲告诉你的吧。那是茱莉安,是我的——”
“妹妹。”
伊沃的瞳孔紧缩,却还是习惯性地保持着平静。
伯爵观察着他的表情,没有在那样一张时刻保持微笑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厌恶或者恐惧,他放松了一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到:
“是的,我深爱着她。”
伯爵十分坚信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尽管在他嘴中,那个女人逃走了,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直到班宁·乌莲卡的出现,他才得知女人已逝的消息。
“他被神明降下处罚,浑身雪白,身体虚弱,视力也并不太好。”
“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驱除诅咒……”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伊沃已经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阿尔贝里克的眸子在烛火下在提到茱莉安时,闪烁着温暖的光芒,那是面对情人才会存在的低柔,为她的别离心碎,为她的凋亡沉痛地悼念。
即使他们已经有二十年没有见过面,即使他们唯一的孩子是一个如同恶魔一般浑身雪白的怪胎,即使他现在已经拥有远超过去的声望和荣誉,他都没有再选择其他人。
哦,多么令人感动的感情。
多么令人心存希冀的温情。
多么令人绝望的诚恳。
伊沃的心被一只巴掌握紧,像是把他的心脏当作一个玩具、一块泥土一般,要将让他感到苦涩与愤怒的一切都挤出去,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心房才好。
但那些情绪出不去。
他的脚不受控制地靠近,靠近,再靠近。
绕到书桌旁,他的父亲眼中还残留着忏悔的水汽。
他吻了上去,捧住阿尔贝里克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
心脏在这一刻快速地重新跳动起来,这一刻他知道了什么是自己所想要的,他不想再继续压抑自己的一切。
“太残忍了,阿尔贝里克。”
“这一切对我太过于残忍。”
“你对自己的剖析,简直像是在对我剖析一般,我也深爱着你——和你一样,深爱着一个不能触碰的人。”
阿尔贝里克僵在原地,震惊得说不出话。
伊沃再次想要吻下去时,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将他猛地一推。
相比于父亲的健壮,伊沃并不算多么强壮,在这样一推下直接撞上了一侧的书架,几本书被他猛地撞落在地,他瘫坐在地并不在意。
门外的侍从听到这一声动静连忙询问: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伯爵大人?”
阿尔贝里克赶忙开口:
“不!并没有发生什么。”
他擦拭着自己的嘴,缓和了好一阵依旧无法理清思绪,只能道:
“你,现在,马上出去!”
伊沃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直观察着他的举动,无论是他的震惊、生气还是刚刚擦拭的举动,他悉数接受。
一如即往乖顺地站起来,在推开房门的前一刻,他用很低但两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到:
“父亲,如果真的和传闻中的一样,我并不是您亲生儿子,那该多好。”
随着伊沃推门出去,门外的走廊是完全的黑暗,他慢慢走在黑暗中,直到听到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回过头,他与洛温的视线相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