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后胡照庭连着三日都未与林溪山说上话,明明两人都安寝在同一屋檐下,但她每日起床后去瞧,那扇将他和她隔断的屏风依旧静立,屏风后的床榻上没有他的身影。
他仿佛消失了一般,就连床榻上的锦被都没有一丝褶皱。
她看到这般场景,突然觉得有些生气。
明明是他自顾自心情不畅快,怎的连带着还迁怒于她?
于是她就算再想询问裁云他往何处去了,也只是将那种冲动压制下来,转身往书房去了。
她在那张雕花楠木桌前坐下,又从卷缸里抽出前些日子未写完的《和典文帖》。
这幅字帖出自当下书法名家颜公之手,他最擅楷书,此帖端庄大气,颇有风骨,城中无数文人墨客不惜花费重金,只求他一幅墨宝。
她手上这本字帖自然不是颜公的亲笔,这是她在书坊买下的一幅临帖,但文字间抓足了颜公的笔韵,也算是上等佳作。
她不愿再浪费时间,于是拿起紫檀木几上的狼毫,润了墨便开始临帖,但只堪堪写了几字便觉着有些心浮气躁。
垂头去看方才写的几个字,笔画歪斜,中轴不稳,简直是难看至极。
她愁眉不展,心想自己怎么可能写出这般难看的字,而后急着将那张纸宣纸扯掉,换了一张新纸。
但她欲再次落笔的时候,墨汁竟先她一步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洇出一滴乌迹。
她看着这滴墨,刹那间又想到那日林溪山面色阴冷的样子,于是将近日发生的事都细细想了一遍。
终于细眉轻蹙,发现了一处不同寻常。
林溪山是商人之子,当今朝廷明文规定,商人之子若不改籍,便不可科举入仕。这就意味着商贾之家鲜少有读书习字的机会。
虽说林府不是寻常商贾,但按照林家的家业财富,定然会请先生教学读写,但这读写范围也不过是仅限于记账、通信一类的通用文识。至于诗词歌赋?自然是不可能涉猎的。
那么林溪山又怎么会读得懂《秋声词》?并且能同她探讨其中的诗句?
更离奇的是,他竟因为她夸赞了一句‘闲城月下几时回?江月湖畔等归人’而暗自生气了几天。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胡照庭仍坐在桌案前,盯着那滴乌墨目不转睛。
她突然觉得林溪山就如同这滴墨一般神秘莫测,近日同他相处也不过是雾里看花。
她看不透他,他身上的谜团让也她觉着有些不安。
她想到此处,心口有些不畅,猛然觉得还是该仔细堤防着他。
这段日子她给他的信任似乎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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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过晌午,胡照庭刚从书房出来,就看见钰儿正同花袄在庭院里嬉戏,郑夫人在一旁的凉亭饮茶,神色和蔼地看着她。
她朝郑夫人走去,坐在她身旁,拿起桌上另一盏茶杯。
“庭儿,明日的花朝节我同钰儿便不去了,你将林郎带上,一同去赴夏夫人的约罢。”郑夫人朝她开口,语气祥和。
“夏夫人?”她疑声问道。
郑夫人回答:“是太府寺卿的内眷。前日你父亲同我说,夏夫人给太府寺内七品官员以上的内眷尽数递了邀帖,说是要一同庆祝花朝节。”
照庭一听这话便猜测那日定是声势浩大,要见的人众多便算了,关键是若要赴约,她就代表着胡府的脸面。这一来一往礼数繁杂,一言一行都不可行差踏错。
她向来不喜同那些夫人们周旋,便面露难色地央求郑夫人:“阿娘……可否拒了此事?”
郑夫人想了想,没有松口:“你呀,就该出去走走,多结交些贵人有何不好的?”她见胡照庭不答,又补充道:“拒了也不好……那夏夫人可是寺卿的夫人,我们到底是要给她这个面子的。”
“好罢……”照庭无奈点头,但还有别的意见:“我去就是了,为何还要带上林溪山?”
“你不带他是想带谁?如今你已成婚,若只身赴宴,恐怕是要叫外人多嘴,去猜你与林郎不睦呢。”
“就叫外人说去好了,总之我不愿带他,也暂且不愿同他讲话。”
郑夫人被她这话逗笑:“庭儿是与林郎拌嘴了?还是他惹你不快了?”
“未曾。”她摇摇头,步摇晃出轻响。
“那就无事了,听阿娘的话,将林郎一同带去赴宴罢。”
“……”
胡照庭索性不答,放下茶盏去找钰儿了。
钰儿抱起花袄往她怀里放,她刚触到它柔软的皮毛便弯唇一笑。
郑夫人看着她们的身影,笑着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随后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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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溪山回胡府的时候已经是当日亥时,胡宅上下一片寂静,唯有胡照庭的房间还点着火烛,一抹暖光的光打在他身上。
他蹑手推开门扉,却看见照庭跪坐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一本《九州异事录》,正看得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