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盛夏,冰块可是稀罕物,随手就给几十位客人用上冰,真不愧是一方富豪。存冰块的成本可不低啊,一想想张家这些钱是从哪儿来的,时霖难免又要气。
鼓乐声忽地截断,尾音在空中绕了两圈,便似被捂住了一般再没奏下去。
“打扰各位雅兴——”一望却是张琢走上戏台。
见众人回头,她继续道:“我得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罚恶使来了流云庄。罚恶使若是不弃,我愿备上好酒好菜为罚恶使接风洗尘,更乐意与罚恶使共同捉拿奸恶之徒。若是有什么误会,也好敞开了说。今日我在流星阁,随时奉陪。”
她来去如风,留满院宾客哗然。柳守微看她走远了,才小声对时霖道:“晚上去?我看她也不像是钓鱼的样子。”
时霖沉吟半晌,道:“嗯。”
柳守微突然笑出声:“你说她这宴上有没有冰酥酪?”
“有。”时霖转头同一旁侍者道,“劳烦取些来。”
……
张琢先等来的却不是罚恶使。
张术在她面前是有几分害怕的,一要跟她说话就头疼,但老庄主的意思他又不能不转达。忍受了张琢几个白眼之后,他也懒得再扯别的,只想赶紧说完了走:“爹说了,你先回镖局去。”
他还在头疼怎么偷偷把这个潜藏在暗处的罚恶使揪出来,张琢就直接把客人全部请去,大庭广众之下告诉所有人庄上有罚恶使。
直来直去的确是张琢性格,他早该料到的……当真是个麻烦!
张琢尚不知原因,当下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张术只得重复一遍:“爹让你先回镖局去。”
张琢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便大骂:“张术,你又在放什么狗屁!我几年未回,这次来给爹过寿尽孝,你说让我走就让我走?爹让我回镖局?你拿什么鸡毛当令箭!”
“二妹,非常之时,爹也是担心你……”
“谁是你二妹?爹明明就我一个孩子。”张琢抬手打断他,“我一直想不通,我哪点不比你强?爹却非要过继你来做家主,我回来给他过寿,他竟然还要我走?”
张术道:“爹有他自己的考量,你便听他一句,先回镖局,这边的事有他老人家在。”
“张家有事,我还不能留下了出点力了?明日我便去好好问问他,到底是凭什么!”张琢冷笑,“你现在给我滚,听见了没?”
张术暗暗吐口气,不敢再多说,转身便走了。
身后传来几声巨响,他都不敢回头看张琢是在摔什么东西。也还好他没回头,不然就要被张琢扔出的凳子砸个头破血流。
这边张琢发泄完,侍女战战兢兢要过来收拾,被她喝了一声“滚”。她歇了会儿消消气,自己去将凳子捡回来摆好,重重关上房门。
约莫坐了一刻钟,忽地一阵风吹开门,她转头便见一袭黑衣自上垂落飘进屋内,两扇门从那人身后关上。
这人身体整个裹在黑色斗篷里,看不出身形,脸上也被面具完全遮盖。张琢心中先是一喜,继而又有几分慌张。她等的人倒是来了,但罚恶使行事狠绝,她难免心生畏惧。
“阁下便是罚恶使?”张琢强压下心中不安,朝人施礼,“既然罚恶使肯过来,那我便直说了。我张家不过江南一介商贾,再如何也算不上大奸大恶之辈,不知罚恶使因何要对我流云庄下罚恶令?”
“二庄主多年前便离家自立门户,在江南一带也是颇有侠名。”时霖开口,触动面具上的机关,发出的竟是一种低沉又诡异的声音,“我信二庄主对祖辈之事一概不知。”
“祖辈?”张琢皱眉,“罚恶使的意思是,我祖辈之中,有人作奸犯科?”
时霖道:“二庄主可知道,张家本不在江南,而是燕国。”
她摇摇头:“罚恶使想来是误会了。我高家祖上的确是燕国人,当年燕国皇室高家残害忠良,处死大将军霍飞,逼走清河王高琅,张家祖辈也是不得已南迁避祸,与大将军、清河王并无不同。若罚恶使以为我张家避祸出走便是叛臣恶徒,那清河王在魏国辅佐幼帝呕心沥血,至今受人称颂,又算什么?”
时霖道:“二庄主自小听到的便是南迁避祸。但若所谓南迁避祸是假,卷财遁逃才是真,如今依旧为虎作伥,二庄主当如何?”
张琢登时心跳如擂鼓,犹疑道:“若当真如此,我自然不会姑息。罚恶使如此说,又可有实证让我信服?”
“二庄主,或许你已经不清楚了。张家迁至江南,乃是承天二年之事。”时霖一顿,“承天乃是魏太武帝年号,承天二年燕国已灭,太武帝在着手清算燕地贪官污吏,又何来的被燕国高家迫害之事?”
祖上究竟是哪一年迁来的江南,张琢这样的小辈自然不会去留心,只会知道个大概。现下听他说得如此具体,不禁也开始有些怀疑。
“我自会去查清楚。为虎作伥又是如何一说?”张琢不自觉地抿起唇。
面具发出的声音听着愈发让人感觉冰冷:“现下流云庄内,便有暗河之人,二庄主大可去问问令尊。”
暗河里都是什么人,张琢行走江湖这些年,岂会不知?若是暗河与自家有牵扯,那当真是晴天霹雳。
她沉声道:“好,若当真如此,我自当给罚恶使一个交代。还请罚恶使答应我一个请求。”
时霖点头:“请讲。”
张琢抱拳:“寿宴之前,请罚恶使勿要伤我亲眷。”
“自然。”时霖道,“若无实证大白于天下,我绝不会轻易动手。”
他转身要走,门扉才动,便有几枚飞镖破空袭来,却在要触碰到他时被剑光斩落。手腕一转将剑柄藏进衣袖,他见张术慢悠悠从廊柱后走出,身后还跟了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
“何人!竟敢在流星阁动手!”张琢冷喝一声,提剑便冲至门口,当即怒容满面,“张术,我不是说了让你滚吗!”
张术只朝着妹妹身边那人冷笑:“罚恶使,对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