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没有旁人了,这里只有我们,我们说一说吧。”韩信轻声道,像是恳求。
他声音很低,低到了尘埃里。
很难想象,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有这样的一面。
他脸上带着祈求,让人望而生怜。
这样的神情,赵令徽再熟悉不过。前世她要和离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神情。
赵令徽不在的这一个多月,韩信总是在夜半想起来,他们前世的种种。
想他们幼时两小无猜,想他们的重逢,想他们的耳鬓厮磨,想他们的同床异梦,想他们的两败俱伤,想他们零落栖迟。
翻来覆去地想。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啊。
就算是他落得一个身首异处,她也不该短命,就算是他们中间隔着刘邦和吕雉,他们也不该你不知我我不知你。
什么都不应该成为阻挡他们知心的理由。
他忽然明白,前世他们以欺瞒结尾,自己也有很多的过错。
也许是自己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才叫令徽误会,不敢以真心相待。
如果今生他提前说了,那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第一个疙瘩,就是淮阴的那一夜风雨。
他知道,令徽心里对他有愧,他心里也对令徽有气。所以,他要问问。
韩信紧紧地盯着她,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艰难地张口:“当年,为什么走?”
两辈子了,他终于能问出来了。
不管是怎样的答案,他都能接受。
他从前怨过她道是无情却有情,而今只要一个离开的答案。
定是他当时不够好,令徽才离开。
当年的他,像一条野狗,得到令徽的温情,那才奇怪。
哪里不够好,他今生有很多时间去改。
赵令徽眼神盯着地面,须臾,低声道:“我想活命。”
说完,她就闭上眼,连地也不再敢看,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攫住。
她不敢看的,又何止是当年的始乱终弃,还有上辈子的长乐宫钟室。
若对面是陈平那狐狸精,她有底气斗上两句,或者彭越、英布这些同样被她害死的,她能理直气壮地说上八百个回合。
可偏偏是韩信。
从未负她、一腔赤诚却落得个众叛亲离的韩信。
她知道,自己自始至终只有利用。
两年前,她家破人亡,爹娘死于楚军刀下,夫君为护她,也死在乱军中。家产被楚军抢尽,成为乞丐的她,在淮阴市井和韩信重逢。
饥寒交迫间,她计上心头,以身入局,勾引韩信,睡了他之后,拿走了他身上所有银子,在第二日他醒来之前,跑得远远的。
对那时的她来说,这是活下去最安全的方法了。
韩信长得合她口味,睡一觉不亏,他们算有青梅竹马之情,勾引他不难。他为人良善,当时又处境落魄,没有能力也不会追究。
那么想着,她就去做了。
她又不是张子房算无遗策,也不是陈平那个老狐狸精,怎么能算到他两年间就成了大将军呢?
在他最落魄的时候,骗取他一腔真情,转身又将这一腔真情肆意践踏。
换做是赵令徽自己,绝对是恨对方恨的要食其肉啖其骨的。
虽然韩信心软,可赵令徽不敢保证,真细说起来了,韩信会不会干点什么。可她现在躲无可躲。
她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可她就是不敢面对。
这一世,依旧是那个赤诚的少年,若非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大汉不再受匈奴欺侮,她依旧会再下杀手。
“对不起。”没等很久,她头顶传来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赵令徽猛然睁开眼,看向说话的人,眼里全是不解,脱口而出:“你有什么对不起的?”
韩信低头看着她,认真地道:“对不起,我当年无能,让你不足以相信我,才让你离开。也对不起,我那一晚冲动了。我应当,能够给你保证的时候,再答应的。”
赵令徽愕然到许久都没说出来,她实在没想到,韩信对于当年的事情,居然是这样的态度。
赵令徽眼睛略微酸涩:“你……你不是恨我吗?”
她前世一直以为他恨她的。
“是。我恨你,恨你为什么说着喜欢我,却转身而去。”韩信向前迈了一步,嗓音极力温和,“你知道,那夜我有多么欢喜,醒来,我就有多么绝望么?”
赵令徽踉跄了两步,想要逃离,韩信捞住了她的腰,叫她不再后退,字字逼近:“所以,令徽,你觉得我恨你,就不敢讲当年的事情么?”
原来是这样,两辈子的心结,原来这么简单。
早知如此,他上辈子就问了。那他们,也不必再狼狈结尾了。
赵令徽心虚地垂下眼帘,默认了。
她现在倒有点摸不着他在想些什么了,干脆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