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啐骂樊哙那一日,他就知道有今日了。
那日他去樊哙府上赴宴,说是几位兄弟叙旧,令徽也在。
宴席散后,送他出门前,樊哙忽然对他跪下来:“大王肯临幸臣门,臣不胜感激!臣敬送大王!”
赵令徽站在樊哙身后,笑着道:“君侯,还不快扶起樊将军。”
韩信冷笑:“我何时沦落到和这等人一起了?赵令徽,告诉吕雉,若要羞辱我,不必用这样的法子。”
说罢,他拂衣而去。
他心里头明白的很,樊哙是吕雉的人,他和樊哙同样是侯爵,樊哙对他跪拜,却口称大王,是吕雉对他的许诺——若他肯追随吕雉,吕雉会给他王位。
为了这一句话,还大费周章地设宴,请了这么多将军。
他笑的是自己,当真以为是叙旧之宴。
当真以为赵令徽与他叙旧。
不过是威逼利诱。
什么王位,要他做忘恩负义之人么?要他摒弃君王恩么?王妃已无人做,要那王爵又做什么?
“韩信,你不后悔吗?”吕雉停了一下,“你这一生恃才傲物,谁都不放在眼里。我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也惜才。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皇后何时是这样心慈手软之人了?”韩信眼神略过她,落在她身后的鎏金椅子上,“皇后肯放过我,陛下回来,也不肯放过皇后的吧?”
“好,你好的很。”吕雉眼神冷下去,“你自己寻死,就莫怪我心狠手辣了。皇帝曾许你五不杀 天不杀,见地不杀,见光不杀,见绳不杀,见铁不杀。如今你看着钟室,可有天地,可有光、铁、绳?”
“没有。不过,韩某还有一事请娘娘准许。”韩信释然一笑,“韩某一身,死便死了,尸首随处丢了便是,别再费旁的心思了。”
他不想让赵令徽看到自己那么凄惨的样子。
哪怕是死了,他希望在她的记忆里,他永远是意气风发的。
而不是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可怜虫。
吕雉明白他的话中意,神色缓和了几分:“我自然不会让令徽来做这等脏事。……不过,你不知道的是,她自己请求来杀你,但是我没有准许。韩信,你还是不悔吗?说起来,你我算是一样的可怜人,你的一片赤诚,给错人了。你以为,你死了,皇帝会惋惜吗?”
韩信依旧笑着,不紧不慢:“韩某只是后悔,没有听蒯通的话。陛下惋惜不惋惜,已是身后之言,韩某不在乎了。”
听不到后悔两个字,吕雉不会罢休的。
顿了顿,韩信终究是道:“请皇后转告丞相,丞相之恩,韩信永远记得。”
红布遮下,如同当年他和令徽的大婚。竹签入肉,却不觉疼痛。
心比这痛万分。
“大将军。”
韩信思绪回转,见一小将躬身站在帐下。
韩信:“何事?”
小将:“我们抓到一个想要闯营的,自称是叫李良,说有要务跟大将军详谈。”
“去把他带上。”韩信说完补充道,“去把汉王叫起来,请过来。”
刘邦被人从睡梦里“请”出来骂骂咧咧的,一路上难听的话不尽,实在气不过,又去把卢绾叫起来,跟他一同去见韩信。
“他奶……娘……狗……”刘邦又被小将眼神警告军营里半夜不得高声,气的压低了声音骂。
卢绾跟在他身后,眼睛似闭非闭,一个趔趄,险些摔出个好歹,好在被刘邦捞住。
不情不愿地进了韩信营帐,见地下被摁了个男人,低着头,看不清脸。
看着营帐里头坐着的韩信,刘邦又开始生气:“他娘……你个东西让不让人睡觉了,不让睡女人,不让睡女人就算了……还祖……把老子从梦里头叫起来……”
待刘邦骂完,韩信心平气和地把他请到一旁坐下,卢绾在旁站着睡着了。
“大王请看。”韩信指向中间被摁在地下的人,“这是他们抓到的雍王的奸细。”
“奸细你审审就是,关老子什么事,虎符不是给你了,你不是大将军吗,找老子……”刘邦又待发作,被韩信打断。
韩信无害地笑:“他是李良。”
“李良?就是他王良马良赵良也不碍不着老子睡觉……”刘邦一顿,看向韩信,“哪个李良?!”
韩信:“是曾在赵王帐下,后来杀了赵王姊姊,投奔雍王的李良。”
“韩信,你别蹬鼻子上脸啊,老子来投奔汉王是看得起汉王!你……”李良挣扎着抬起头,怒骂。
李良被人堵上嘴,压在地下。
韩信:“他说,他要来投奔大王您,臣虽为大将军,对此却做不得主。并非臣搅扰大王好梦,实在是他身份尴尬,且攻城在即,拖延不得,故而来请大王定夺。”
刘邦拍了下大腿:“你蠢吗?他说是李良就是李良?我还是说我是张良呢!我又没见过李良,怎么知道谁是李良!何况李良在废丘城中和雍王在一处呢,怎么可能跑到这里老?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装一装,你也要把老子叫起来?一个无用的奸细而已,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刘邦拽着眼睛紧闭的卢绾扬长而去。